老城在汹涌的拆迁扩建大潮中,几近消失,而这条小巷,居然还能偏安一隅一息尚存! 也不记得多少年没走过它了。没想,少年的欢喜,竟从这小巷依稀的片段中再次起航。 小巷还是那样几道弯,还有那几条分支和几个岔口。虽然当初小巷路边的排水明沟不见了,凹凸的石板条也变成了水泥路面,但早先的轮廓和风貌依然若隐若现。那扇斑驳开裂如崎岖沟壑的木头大门,那块被踩得像抛光似的深褐色青石门阶,那堵顶插玻璃被太阳反射有如星光闪耀的结着干苔藓的泥巴墙,那口雕塑般矜持沉吟又不失几分雅气的双眼石井……即便,这样的印记已经零零散散断断续续。 曾经,日复一日地穿行了五个年头,这些景象早已深深地化入幼小纯净的脑海,犹如一幅幅写生细细地描在了白纸之上。因为,我的小学就深藏其间。 今天,我的“文革小学”早成历史,门口挂着的是一个私立学校的牌子。红砖的老校门没了,位置似乎也挪了点,而且高出了小巷路面许多,需要迈上陡急的齐肩高的几级台阶。 延着小巷的弯曲,我左顾右盼,往返流连。整条小巷,也就几分钟便走完。 可是,少年的小巷,是那样的悠长。 还记得,同学们都会早早地赶到学校,利用课前时间,成群结伙地组织那些集体游戏,比如斗鸡、抓特务、捉迷藏等等。那些追逐打闹,常常会从操场一直蔓延到小巷,呼叫着,把少年生性的好动和无畏撒入巷间。 有时放学后,三三两两的伙伴,会悄悄地溜进哪家的院落,找块洁净的地板,玩起烟纸盒或者小铁片,常常是忘情得没了回家的时间。 那些烟纸盒,是从大人那讨来或者捡来的。大概是彩色图案的漂亮,少年们都会欢喜地收集,并通过比赛去赢得更多的欢喜。烟纸盒的身价不大一样,比如“大前门”比“海堤”珍贵,“海堤”又比“红霞”珍贵,猜想是凭烟价比高低吧。偶尔有张“大中华”,那便是极品,即便已经伤痕累累,那也是值得去设法赢取收藏。 小铁片是用零花钱买的,算是比较奢侈的玩具了。有大点的,也有小点的,有白色的,也有镀金色的。一堆小铁片便是一个小世界,有各种的人物造型,各种的物品形状。没吃到苹果可以用铁片解馋,看不见长城可以用铁片弥补,小铁片让孩子开始喜欢猪八戒,小铁片使孩子知道了什么叫打网球……小小铁片,让我们魂牵梦萦。玩耍时,就比谁甩得远或者甩得准,也可以通过相互击打,把对方打成翻面,就可以把对方赢走。 少年的游戏,便是如此不经意地从学校,一直延伸到小巷深处,乃至渗进民宅院落。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民风,淳朴得总是让家家庭院的大门都敢安然地敞开,安祥的空间似乎也愿意接纳稚嫩的欢声笑语,以点缀寂静空荡的时间。 少年的小巷啊,那幽幽的宅院、空寂的荒地和昏暗的树丛,似乎总隐藏着太多的未知和神奇,正如孩童的心灵。 当我走出这条小巷,眼前呈现的,是现今全市最为热闹的步行街,而我的思绪,却情不自禁地顺着少年的小巷出口,飘进了遥远不再的当年的那条老街。 老街东头的起点文峰宫北走几步便与小巷相接,而我家又在西头新街口的拐角处,所以,每天的上下学都得完整经过这条老街。放学的路上,伙伴们背着干瘪轻松的书包边走边玩,有时也会绕进一些店铺,观赏着货柜上摆放着的各自喜欢的物品,虚拟着填补了小小少年的某种渴望。而真正能让我欢喜的店铺也有,比如废品收购店和食杂店。 那年月的小孩没什么零花钱,偶尔要能自己创收,也不亚于过节的喜悦。几片牙膏壳,两撮鸭毛,一小捆废报纸,都能在收购店换得几分硬币,而就这么几分硬币,便可以在隔壁几家的“三坎拖”——三个铺面联通的“大型”国营食品店,买上几样自己最想吃的零食,比如诱人的大白兔奶糖。 然而,这条老街最能让我欢喜的,则是在放学的时间,在相同的那两三个路口,遇上相同的人事——“刘先锋”弄本事。虽然无数次重复,却仍觉乐趣无穷。 “刘先锋”是个卖艺人的绰号,此人真名叫什么倒不记得了,但在当年的老城算得上是个家喻户晓级的人物。记忆中,他是个胖胖的壮汉,总是赤膊表演他的神功,无论春夏秋冬。他可以用喉咙顶住尖锐的红缨枪,把枪杆顶成一张弓;他可以大呼一声,挥舞手中大刀,把贴在胸前的一双竹筷砍成两截;他可以赤着双脚,踩上倒立地上的锋利的刀刃,鸟儿般轻盈飘然;他可以拿自己的身躯当柱子,让徒弟把一根拇指粗的钢筋在其上绕出几个圈圈……这些节目,我看了不知多少次,可每次都看得惊心动魄。 少年时代的小城很小,少有外来的流动人口,更没有满街穿梭的摩托车和小汽车。因此,我对少年生活街区的感受,总有一种安宁闲适的印象。唯有当年的江湖艺人,给沉静的小城带来了一点点躁动与生机,也给小小的少年带来了纯粹的激越和欢乐。 尖利刺耳的喇叭喧嚣,把我从对往昔的回望中,拉回到熙熙攘攘的步行街上。眼前排山倒海的声浪人流中,不乏一堆堆一簇簇围拢着地摊或拥聚在商场门口的人群,当然,被包围的只是各色商品。我不知那些围观的人们,是否便从中得到了各自的乐趣和欢喜。 我想知道,物质的充分富足,是不是就能让人们的精神一定愉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