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了,烘衬出那炉火的亮,白天跳跃在石头上的钢钎静静卧成一排,正等候着被修葺。一把末端烧得通红的钢钎从火中取出,两把大小不一的铁锤开始敲打,大的打下去声音沉闷,小锤落下来声音略显清脆。在与石头的碰撞中,失去锐气的钢钎渐渐再现狰狞。淬入水中散漫开来的“ ”声,仿佛是敲打声的尾音,“砰、啪、 ……”声音在幽暗夜色中有韵律地响着。白天的情景迥然不同。他们在打夯,拉起绳索,绷紧,放下,口中吼着“嗨,哟,嗨,哟……”暗含节律,大石起起落落,似乎是被他们的吼声所动。磨刀石发出的声音是另一种,“刷,刷,刷”,和着我写字的“沙沙沙”声,竟有默契。但所有的响声被乡村宏大的静默笼罩,只有风,固执地发出不同的叫声。 秧苗正成长,而收成还未到来。流水丰腴起来,水草浓密,绿到发黑。他们抬出龙舟,倒覆在埕地上,修补撞坏的部位,油漆失掉的光彩。是的,季节到了,他们要将它放入水中,去劈波斩浪,一竞先后。“咚、咚、咚”的鼓点,间以铜锣的“当”声,响彻乡村宽阔的水面;挥桨的汉子有节奏地吼着“嗨、嗨、嗨”,围观的人群无纪律地叫着“哇,啊,呜”,喊着“加油,使劲”。一场乡村盛宴,必须是欢腾和热闹的。流水声被掩盖,脚步声被吞没,只剩下激情的鼓声和亢奋的叫喊。夜来,虫豸用鸣叫开始抢夺失去的领地,碗筷触碰的响动撞向耳膜,锄头站回墙角的叹息,一切都是真实的,却似乎模糊难辨。所以,他们才会在白天制造巨大声响,势必要破开波澜不惊的水面。 清晨,不知是麻雀的“叽叽喳喳”把公鸡唤醒,还是公鸡的“哦哦哦”把麻雀惊扰,随之而来门轴枯涩的“吱呀”声打破了宁静,风箱开始“呼呼呼”地叫出新一天的口号。乌鸦的“呱呱”声令人心生不喜,但喜鹊“喳喳”叫着送来愉悦。老祖母嘶哑地叫唤:“阿弟,起床喽……”与黄昏时的呼喊形成对比,“阿弟,回家吃饭了……”声音经过一天的浸泡,显得凝滞而疲惫。手扶拖拉机“嘭嘭嘭”地从村头出发,很久以后才消失在田野深处,似乎乡村浓重的睡意不那么轻易被撕开。蜜蜂在花丛中“嗡嗡嗡”地唱着,它们欢欣鼓舞迎接新的鲜花绽放。绿头大苍蝇用类似的叫声戏弄老黄牛,惹得牛发出愤怒的一声长哞。村道上,稚嫩的童音突然发出“妹妹你坐船头……”的腔调,很是滑稽。老叔公听到了,愤而起身,不小心碰翻了桌角的二胡,一阵叮铃哐当的乱响。而似近实远的“卖豆腐……”的叫卖声,轻易地钻入晚起者的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