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浓重，天空一片昏然，窗外响起了飒飒的秋风秋雨声，勾起了我的绵绵情思、满腹惆怅。家人都在客厅看电视，书房中一片静谧。或者是爱读书、思索之故，我一向比较多愁善感，春感秋悲。我把书桌台灯的亮度调到了最低点，默默地仰靠在大背椅上，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风雨，任思绪在秋风秋雨中飘荡—— “昨夜雨兼风，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滴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南唐李煜《乌夜啼》）。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南唐李煜《浪淘沙》）。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世事漫随流水、”“流水落花春去也、”“风雨黄昏后”，多少旧时往日，多少落寞惆怅，如云如烟，而又清晰如昨。 岁岁年年，春秋几度，诚如曹雪芹在《红楼梦》开篇中所言：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 少年、青年、中年。中年人生，几乎总是那么多思，那么耽于怀旧、感慨、伤感。 少年时代，雷山巷十字路口往上，几乎皆是果园，也是我们这些孩童的乐园，掏鸟窝、捕蛐蛐、偷果子、粘蝉、一天扫一袋树叶回来烧火……用现在的眼光看回来，那时候家中确实是清贫，衣服补钉叠补钉，常饥肠辘辘。一家人的衣服用一只黑木箱装就够了。然苦则苦矣，少年不识愁滋味，整天乐呵呵，天空一片晴朗，未来无限灿烂，盼着“五日节”、“做秋”、“做岁”…… 现在省税务学校的那一片土地，原来是一片水稻田，田边有不少小河沟。那时候，每当黄昏，我们几个小伙伴便提着小木桶，去稻田旁的小河沟中堵水，淘泥鳅、“花鱼姑”…… 物质生活上，现在自不待言，然精神上，尔今识尽愁滋味。回想少年时代的那种快乐时光，真有一种人生原汁原味的感觉，让人回味无穷。 十八岁后，进入了美丽多梦的青春年华，自以为是“大人”了，可以进入社会，自已把握自已的命运（实际上这个年龄还很幼稚、无知）。青春的热情、青春的梦幻、青春的憧憬，是进入青春期后最鲜明的特征。理想的工作、锦绣前程，是青春期后的最大祈盼、梦寐以求。渴望穿上绿色的军装，踏入军营；经常为邻居的几位老大娘给她们在外地工作的儿女写信。也许是因为十一二岁时便开始嗜书如命，潜移默化，可能是偶有一两个词句较好地表达一句话，在外地工作的儿女回信时携带赞扬几句，说XX信写得不错云云，于是便不知天高地厚地飘飘然起来，自以为有子建之才，做起了作家梦……当然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归于泡沫，进兵营的渴求最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付予西风；理想的工作，由于连一张小学文凭都没有，何处是觅处？至于作家梦，那根本就是自我膨胀、缺乏理性思维、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结果，自然也很快就香消云寂…… 我一向很欣赏作家礼平的才学，文采飞扬，思想丰富、深刻。首读他的中篇小说《晚霞消失的时候》，我真是激动、欣赏得不知所以。书是从图书馆中借的，读后，实在舍不得还掉，买又买不到，便想方设法，偷梁换柱，用另一本书代替，把那本书占为已有。小说中有这么一段话：“青春是美丽的，但并不是最宝贵的。在一个有作为的人那里，壮年和中年才是真正的黄金时代，因为你在这时才真正地成熟了。我们的祖先说过：春华而秋实。现在，就正是你人生的秋天，这是一个果实累累的季节，它可能没有了花朵，但它却有着多么丰硕的收获……鲜花失去，果实比它更美好。爱情凋谢了，怀念却更鼓舞人”。 秋雨黄昏，回首往事，青春固然充满了热情、充满了灿烂的笑脸，但相比而今，则是好高骛远、懵懵懂懂、理性思维很不成熟的。春华而秋实，自省自身，秋实了吗？也许有那么一点点。但作为一个个体生命的特殊性和局限性，又觉得未必尽然，在一点点秋实的同时，由于读书、由于思索、由于相对成熟，也给生命笼罩上了无尽的感慨和忧郁，常感到人生的悲哀与虚空。曾在电视上看过一个专访，专访的对象是著名影视演员潘虹，主题是围绕着潘虹演的舞台经典话剧《雷雨》中的大悲剧人物繁漪展开的。潘虹年过五十，结婚后又离了，一直没有再婚，恐怕是今生今世都无意于婚姻了。潘虹十岁时，父亲便自杀了，这也许给潘虹的心理留下了潜在的永远也抹不去的人生阴影。谈到对人生的看法，潘虹认为人生在本质上是一场悲剧，还说，她几乎从不看喜剧类的书籍、戏剧等，她认为喜剧性的东西，大都是一些表面的肤浅的东西。而悲剧，反映的往往是世界、人生的许多本质性的东西。《红楼梦》触动了一代代人的灵魂，这是主要原因。 演艺圈中像潘虹那样有思想深度的人不多。潘虹的一席话，引人深思，并引发同感：是啊，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悲剧！驼背鲐腰、口齿不清、脸皮像榆树皮一样的老妪，然五官尚还清晰，可以想见，曾几何时，她是多么的青春勃发、光彩照人、风姿绰约，而如今……有一次在车站等车，碰见了一个脸型很熟的人，细看后，认出曾常在电视上见到他，权势赫赫，而如今，那么苍老、衰竭、黯然无光。经过一些古巷的老旧黑漆大门时，望着高高的破旧的门槛，门楣上覆满了烟尘的牌匾，总不由联想：一百年前，当这座大厝落成“过厝”时，一定是张灯结彩，盛况鼎沸；大厝的主人一定是满面春风，长袍马褂，立在大门前，抱拳向来宾频频作揖，而如今呢？——“陋室空堂，蓑草枯杨，蛛丝儿结满雕梁”。 一页风云散，变幻了时空。青春一去不复还。青少年是人生的一半，中老年是人生的另一半。著名电视人白岩松有一次在节目中说，人到中年后，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这是一种普遍的心理感觉。好比爬山，青少年从山下往山上爬，很累，总觉得离山顶的路还挺远，有一种祈盼的感觉，而祈盼的感觉总是特别慢，就像孩童时盼过年。中年好比爬山爬到了顶，然后开始下山，下山不费劲，没有祈盼的感觉，时间就自然而然地觉得快起来。 前一段时间听一位友人说，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孩因患癌症离世了。那位女孩我并不熟悉，但知道，有印象。当时听了，很是愕然，那个女孩的形象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那么年轻、鲜明，而今则是阴阳两界了。人生无常啊！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短暂……联系到最为世人所梦寐以求、趋之若鹜的名利。名利意识人皆有之，属于人性的范畴，本属正常，但如果不择手段、机关算尽去攫取，那就是一种浅薄、一种无知、一种悲哀了。 北宋陈与义的《临江仙》日：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尽是豪英。长钩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眺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人生是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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