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旧历新年，儿子前几天就先回乡下老家去了。 做父亲的是当年农家的那个外出求学的孩子，如今在城里落了户，扎了根。当乡村是生活的全部时，逃离的念头是那样强烈，逃离的脚步是那样匆匆，而当乡村渐行渐远，只是偶尔在梦中出现时，又忽然生出许多的惆怅和落寞。每年的这个时候，因为儿子的归乡，因为儿子对乡村的好奇和记忆多少还原了一些被我们这些逃离之人刻意掩藏的乡村记忆。 儿子在一岁多的时候就被我们带到了城市，我想他对乡村的记忆是模糊的，因此每年过年回老家都成了让他兴奋不已的节日，要去看许杰哥哥，要去看抬菩萨，要去看跳火……乡村总是有着许多与城市的不同和惊喜。虽然城市的孩子有肯德鸡基，有游乐场，但他们其实也是经常寂寞的，周末的家中，无聊竟然是一个五岁孩童口中经常出现的词语，钢筋水泥和独生子女的身份经常隔断他们与同龄孩子和广袤大地的天然联系，而电脑和电视成了冷冰冰的替代品，这是文明进步所付出的人性代价。我们的小区绿化还好，偶尔还能在晨光中听到鸟儿的啁啾，或许这在传递着人与自然藕断丝连的一点点残存讯息。上次回老家，许杰哥哥的父亲抓了两只小鸟关在鼠笼中送给儿子，那天回城时妻子不肯让他带走，他手中抱着鼠笼边跑边哭追着妻子乞求让他带走的情形至今令我想起来都觉得心酸与可怜。最后我还是让他把小鸟带回来，这是儿子整个的乡村呀，多年后，也许他会发现许多童年美好的回忆都是和这样一些小小的生物联系在一起的，现在的孩子已经够可怜孤单了，不要再去剥夺他们所剩不多的乡村记忆了。然而不出妻子所料，野生的鸟儿是不适合笼中生活的，当天晚上就死去一只，另一只也奄奄一息，我们偷偷地把它放飞了，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活下来。第二天我把这些告诉了儿子，怕他哭闹还讲了些许道理，小鸟关在笼子里很可怜，找不到爸爸妈妈等等，不料，儿子对鸟儿的得而复失还有我们擅作主张的放飞竟然没有一丝的生气与埋怨，或许他小小的心灵中也开始有了对生命、对自由朦胧的意识，或许他也感受到了离开爸爸妈妈的那种不安与可怜，这样的经历或许是一颗种子，在多年后会引发儿子对人生最初的一些感受与思考。 儿子的两大爱好其实也是与他一年多的乡村生活息息相关的，说起来他的爱好有点与众不同，他喜欢的是打台球和看莆仙戏。如今的乡村是凋敝的，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贫乏的业余生活除了打牌与喝酒之外就是打台球了，而对留守的老弱妇孺而言有莆仙戏的日子就成了节日，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竟成就了儿子的两大奇怪的爱好。在城里的家中，我在淘宝上给他买的微型台球桌成了哄他吃饭最好的道具，每次回老家他连那长长的球杆都要带回去。每当看着他和爷爷挑着绑着他心爱球杆的扁担一颠一颠地去赶车的背影，我想他的内心一定充满了无比的欢乐。老家过年总是要演莆仙戏的。我不知道他到底看了些什么，看懂了多少，儿子与莆仙戏结缘有些意外，也有些温暖。许多本土的艺术和文化正在快速地消亡，莆仙戏在许多孩子的童年中已经消失了，她能成为儿子乡村记忆重要而且快乐的一部分还是让我感到些许的欣慰，我想总比看电视奥特曼、光头强之类的好些吧。虽然儿子终究是要走向城市的，但毕竟他的父辈是从土地中走出来的，在这个过程中，要有些过渡，要有些遗留，要有些传承，走得太快太匆忙的代价是割裂与断层，这其实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同样不知道这样的爱好会在儿子的生命中留下多少关于乡村的影像，暗藏多少对故乡、对根的遗传密码，但至少这些已经撞进他的记忆，多年以后能记得多少，能打捞多少，能酿成多少对故乡的美好记忆，能勾起多少生命最初的好奇与感动，都得看儿子天生的禀赋还有光阴岁月的因缘和合吧。人生的许多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儿子对乡村是好奇的，但同时也是胆怯的，乡村的一些祭祀活动和仪式对儿子来讲是陌生、新鲜还有一点点害怕的。每当乡村的锣鼓响起，儿子总是要拉着我们一起看到最后一个旗手远去，但他对那些黑脸、严肃的菩萨又有着些许的害怕，看跳火时他兴高采烈，放铳时却吓得躲到身后。也许他的眼中，乡村的这些东西是华丽的，但也有些光怪陆离，肯定还有着难言的神秘感。我总是鼓励他和许杰哥哥一起去抱小菩萨，他总是说不敢，跳火问他敢不敢，他也说不敢，我说那你长大后就敢了，可他却总是说，长大了我也不敢。有许多东西在犹豫之间就会失去，我真不知道他长大了这些东西还在不在，当他敢去抬菩萨，当他敢去跳火时，也许这些东西都已经从乡村当中消失了，那时的乡村还会有锣鼓还会有火焰吗？或许那时只剩一些回忆和怅惘罢了。在乡村的记忆中，儿子的好奇与些许的害怕总是相互纠结的。我想，人在力量软弱的幼年总是更多的敬畏，这是好事，冥冥之中，到底有没有那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着无数凡人的命运和人生走向总是一个无解的谜。唯物与宿命总是此消彼长、相伴而生，绝对的唯物太单调，绝对的宿命又太虚幻，当儿子长大的那一天，当他看破敬神拜天的仪式感之时，我还是希望他的心中残留一点点敬畏，一点点幻想，一点点高于世俗生活之上的东西，也许这样会让他的生命保留一点点童年的纯真与柔软吧。 写下这些文字，已经是除夕的中午，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城市，去乡下老家见父母和儿子去了，因为，今年的好戏就要开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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