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盛夏,晚上燥热难眠,母亲总要用薰衣草干花制成香包,送给我们放在枕边。薰衣草人称“宁静的香水植物”,这种说法可谓名副其实,夜晚放在枕边,暗香浮动,若有若无,心绪在不知不觉间沉静下来,往往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不知是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 薰衣草名为草,其实是一种紫蓝色的香花,花形呈穗状,开在茎干顶部,单个看并不起眼,成片种在田野里就会透出某种意味深长的静美,这种美触及心灵,宁静得近乎忧伤,却又令人无限安慰,置身其中无论谁都会以为自己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了。薰衣草在新疆伊犁有野生品种,俗称麦麸草,传说香妃幼年因误入薰衣草地而身染异香,让乾隆魂牵梦萦。香妃,维吾尔语称为“伊帕尔汗”,现在已成为薰衣草产品的著名商标了。大田种植的狭叶薰衣草据说引自法国普罗旺斯,四十年前,60粒种子悄然落地,从此为新疆伊犁平添了多少异国他乡的诗意与浪漫。 人们喜欢赋予花草一定的含意,称之为花语。在欧洲,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英国有首民谣就叫《薰衣草》:“田野紫花开,衣衫暗香染。公主何人当,王子谁来扮。向天抛硬币,低头暗许愿。试问何所求,去看双飞燕。”这首民谣大概可以当作薰衣草花语的绝好注释了。如此浪漫的情致,我想除了它的颜色之外,更多的还是缘于普罗旺斯这个浪漫的地名吧。据说普罗旺斯有一种习俗,情人常常把薰衣草藏在书里送给对方,等到再聚时,只需看看花的颜色,闻闻香味,就知道情人有多爱自己了。 其实新疆伊犁有很浓的异国情调。外地人到伊犁,看见大街上游走的维吾尔人、哈萨克人或者店铺里阵列的各色民族用品,想来那种感觉会很强烈吧。倘若路过薰衣草产品专卖店,会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暗香袭来,与往来的维族姑娘相应和,清丽脱俗,于异国情调之外,又平添了几许诗意和浪漫,或者还会隐隐生出莫名的期盼。 游走于紫色的花香里,我的内心充满诗意,却难以言传。我一向认为,衣物是用来暖身的,文字却可以暖心。然而在紫色的花香里游走了那么多年,却一直没有想到、似乎也不敢用文字去触碰这种诗意。孔子说:四十而不惑。我离这个年龄还差数月,所以仍在糊涂混世,内心深处对王小波笔下那只特立独行的猪羡慕得要死,生活中又千方百计找出一大堆理由来搪塞自己,然后言不由衷地随顺他人的种种设置,无可奈何之际,只好日复一日用忧伤腌渍自己的心灵。 几天前偶尔在地摊前买到一本旧书《往事并不如烟》,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有那么一群人,有知识,更有教养,在政治吞没人性的疯狂时期,竭力保持着人的尊严。比如“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一生粪土名利,醉心诗词书画,可以将价值连城的国宝级字画捐献给国家而无所取,可以为袁世凯之子袁克定养老送终而无所图,即便戴上右派的帽子,仍然以优游态度、闲逸情调、仗义作风、散淡精神守着做人的根本,过着认定的那份生活。比如康有为孙女罗仪凤,她喜欢鞋,对她来说,鞋既是用品也是藏品,因为她把鞋穿到了审美的境界。还有一群女宾到康家祝寿,每人手提一个大口袋,内装旗袍、高跟鞋、镜子、梳子、粉霜、口红、胭脂、眉笔,走到康家大门前,丈夫在旁边站岗放哨,她们则迅速换装和化妆,然后足蹬高跟鞋、身着锦缎旗袍出现在康家客厅,个个唇红齿白,妩媚动人。这种举动正如作者所言,是对高度审美化、私人化生活的欣赏与怀念。 这本书我还没有看完,也有可能一生都看不完。元曲唱道:淡生涯一味谁参透。或许来年,当暗香浮动的时候,我真的能够大彻大悟,这样就有资格满怀诗意地去田野深处折一束薰衣草,然后沉潜于心灵深处,体味精致的生活,让人生处于淡雅的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