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在福建东南沿海随处可见。可是上百年的古榕树就不是那么多了。我的家乡梧塘沁后过山难得有一棵数百年的古榕树。树龄有多长没有人能说得准。前几年,电视台记者慕名来到过山,采访了一位名叫阿妹的百岁老人。问起古榕树的古今变化时,老人说:“我是个过山的童养媳,打我从小起,这棵榕树就是这个样子,一直没有变过。”可想古榕的树龄之长。古榕树是这个村庄的标识,不管亲戚朋友来自何方,有多陌生,只要问及过山那棵古榕,准会找到过山。 过山的古榕树长在村口,树高二十多米,浓密的树冠也有二十多米,其状呈梅花型,只要你眼前没有障碍物,十里八乡内都可以看到她的葱绿。她的树根盘曲虬然,树干粗壮苍劲;褐色的树枝犹如龙爪,蟒绕龙幡;虬曲的气根上挂下连,十分粗壮。那凹凸不平的表皮,那虬突的木结,以及延伸的四面八方的盘根,无不在诉说着年代的久远。古榕树的树梢上常年筑有鸟窝,南方依山傍水的最美丽禽鸟,常在树梢下扑翅飞翔。男孩子们都喜欢在孔洞中穿梭,玩捉迷藏,然后爬到树顶。大榕树是孩子们真正的天然乐园。那里没有欺压,没有贵贱,大家都可以开心地玩耍。 对于这棵苍天古榕树,村里人总是满怀虔诚与敬畏,多少年来,过山的这棵古榕树记录着村里人的喜怒哀乐,承载着村里人的岁月记忆。因为古榕树挂满了村子的沧桑,也见证了村子过去和现在,走过了悲苦与磨难的岁月。站在村里,遥望这棵古榕树,似乎就能触摸到村子的历史,甚至可以洞穿过山的兴衰成败。儿时,奶奶曾经讲过一段村史:民国初年,过山曾经暴发过许多例霍乱,特别是一九一九年农历八月初七,叔公不知自己染上霍疾,他上了茅厕回来后,顺路到人群堆去吸口鸦片,结果这支被污染的“鸦片枪”,被堆里的人“口口相传”,造成多人染霍而死。 仅那几天村里相继死去八人,而这八个人全是中青年,个个都是家庭中的“顶梁柱”。不幸的祖父也难逃其祸。出殡的那几天一口口望而生畏的棺材,一群群披麻戴孝的悲痛欲绝的送葬人群,途经老榕树旁的村道上,一阵阵揪心的呜呜的哭声,给老榕树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1938年,一个名叫金灿的青年在温州惨遭日寇杀害,莆田同乡会捐资将其灵柩运回故里。接灵的这一天,悲愤的村民们饱含着热泪,聚集在老榕树下,愤怒声讨日本侵略者的野蛮暴行。老榕树含着悲痛,不时地发出呼呼的怒吼声,好像在告诉村民们永远不要忘记这个仇恨的日子;新中国成立后,村民们扭着秧歌,敲着锣鼓,扬眉吐气,从此以后,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许多文化人纷纷受到人民政府重用,有的进入政府机关大门,有的加入教师队伍,有的走进工厂……就连村口的那棵古榕树也变得更加嫩绿,成双成对的喜雀天天都在榕树的枝头上不停地翻飞跳唱,给沉寂多年的村庄带来来勃勃生机。 俗话说:“树大招风”。上世纪50年代末,“大跃进”的旋风刮到过山村,一个生产队长,头脑发热,思想激进,竟然把一杆水桶粗的树杆锯下,拿去“大炼钢铁”。村民们纷纷指责他破坏过山风水。 古榕树夏日浓荫匝地,冬天郁郁葱葱。但不管春夏春冬,人们都喜欢聚在榕树下歇歇脚,拉拉家常。古榕树就这样敞开胸怀,与村民、村子、村舍等有形无形地交融在一起。厚重的榕树情结就这样在每位村民心中萌芽,延伸。小时候,我也常跑到树下去听风声,听鸟鸣,看云彩,掏鸟窝,捉松鼠,听大人讲我家祖上“一门三秀才的故事”;讲述1925年沁后小学在莆田县统考中,五名蔡姓学子名列全县前五的骄人成绩,至今还流传着“永春德化不如沁后五蔡”(当时,莆田的教学水平比较高,永春县和德化县的学生纷纷来到莆田求学,但学习成绩远不如莆田学生)的轰动;还有那些喜欢讲古的人总爱搬出睿智的族人,在经商中曾经创立驰名华东地区各地的“福茂”“万兴”商号的传奇;抗战期间,我叔在担任沁后小学校长期间,亲自填写歌词教唱的《抗敌歌话》也常常在这里传唱。朗朗上口的莆田方言和卖梨膏糖小调易学易记,村民们用歌声无情地揭露了日本鬼子的侵略暴行。 上辈人说,过山读书人多,“吃皇粮”的人也多;经商人多,有钱的人也多。可是,到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日本鬼子入侵中国,有些在苏、浙、沪、皖经商的村民遭到日寇杀害,他们便纷纷逃离返乡,解放后,他们已经“老”了,再也不想离家出走,只是在家培育“桃李”,把希望寄托给了下一代…… 榕树还是一种执着无畏的树,它任由酷暑寒冻,密麻的叶片从不随风任意飘落,始终保持四季常青。我想:有根才是有福。对于这棵古榕树,村里人寄托了无数的梦想。历史文化底蕴厚重的过山人代代薪火相传,再创昔日辉煌。儿时曾经在古榕树下嬉戏的学子,考上北京大学等名牌的高材生捷报频传。有志青年勤奋读书,载誉而归。学成以后,有的当上博士研究生导师、教授;有的被政府机关提拔到科级、处级、厅级等领导岗位;有的当上国家级体育健将;有的成为各个企业的厂长、经理、高、中级工程师和企业生产骨干的过山人举不胜举。各行各业的国家栋梁之材遍布祖国各地,再续过山人的神奇和辉煌。过山自然也就有了“书香门第”和“人才摇篮”的名片。 古榕树是祖先的记忆,是家园的象征,是乡村的历史,是兴旺发达的标志。每当回到家乡,我总是久久伫立,久久凝望,久久不肯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