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农历癸巳仲夏，在闽中荔城一个古色古香的大院里，两株玉兰花正开得烂漫，整个院埕里氤氲着浓郁的香气，我分明闻到了夏天的味道。 早年喜欢夏天，是由于她告别了春季的潮湿，远去了冬日的寒冷，也离开了秋天的萧瑟，带给人们一种热烈的情怀。显然，这是属于孩子的季节。校园放假了，小伙伴们就像出笼的鸟儿般在街巷里、在村野中成群追逐。阳光辣力四射，气温劲爆十足，明亮的天空中有风筝飘飞。夏天的味道，就像雨后的山溪般，从怒放的玉兰花芯里倾泻而出，淹没了嗅觉，浓烈得使人不能自己。 蝉儿是夏天专业的歌手，悠扬地咏唱着夏日的歌谣。它藏在黛绿色的树丛里，“咿咿呀呀”地召唤童年的梦，唱出海阔天空的少年心性。梦中的我仿佛回到金色年华，跟着小伙伴们举着顶缠橡胶泥的竹竿，像小偷儿般蹑手蹑脚地行走在树荫下，抬头去寻觅、去捕捉夏天的精灵。夏季树木长势旺盛，据说，蝉儿是在吸食树汁时情不自禁放声唱歌的。从它们洋洋自得的歌咏中，一定品尝到夏天的甘醇与甜美。显然，在蝉的印象中，夏天的盛筵该是怎样地美味可口呵！ 荔枝果喝了太阳杯溢出的烈酒，于是一串串垂下了头，醉红了脸。在溪河旁、山坡下、村庄边抹上了一片片绚丽的朝霞。它们红艳艳的鱼麟壳中，包裹着晶莹的果肉，注满了夏天的酸爽和甜蜜；诱得人们流着口水去采摘。采荔时节是乡村最热闹的节日了。男人们架着23级的长竹梯，背着竹篓子爬到高高的树上。村妇们挑来果筐在树下抬头扶梯、接篓，低首分果、去叶。小孩子们则在树下拣落果，迫不及待地剥开塞进小馋嘴中，笑呵跑呵闹得不可开交。最是美丽采荔船，在荔树夹岸的木兰溪中飘摇而来，犹若盛着唐诗宋词的流觞；又载着一箩箩红玛瑙穿过古桥飘摇而去，载走了荔子之乡的无尽韵味。 故乡的小河里，有夏天的生动风景。脱得光溜溜的小淘气们正像小泥鳅般，成群结伙地打水仗，欢叫声伴着激起的水花满河飞扬。这令我想起学生时代，逢着暑假，每天下午我都要与几个小伙伴去城外丰美桥下水游泳，这里荔林夹岸，古桥如虹，河水碧绿，间或有载客的小汽船开过，溅起一条条V型的波纹水浪。我们调皮地去扒汽船，扶着船舷让它把我们一直带到3公里外的荔浦湾，那里有一湾碧水，成片荔林；5株标志性的古荔就列队在水湄，它们根须枝干古拙曲张，树上缀满沉甸甸的佳果，使人想起神话里的水晶宫。我们就此湾溯流游回，游累了，就仰躺着顺河水飘流。看天光荔影，听蝉声水音，别有一番夏日情味。 夏夜的天空是放飞想象的乐园，在星星点灯的大聚会中，有银河的麟麟波光，有天边启明星明亮的寂寞，有北斗七星在斗转星移，也有牛郎织女隔河相望……难忘童年的一个夏夜，我与外婆在老屋的露台上仰头看星，心中充满奇妙的感觉，忽然一颗流星划破天幕，爆出了一条绚丽的流光，外婆感叹道：“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地上哪个人死了，天上的那颗星就掉了下来！”我心中大奇，原来天上与人间是一样的，有仙山神河，有天街夜市，也有生来老去！于是满天寻找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只见满天星星五彩缤纷，躲迷藏似地挤眉弄眼闪烁不定，玄妙得真叫人煞费思量！显然，群星璀璨的夏夜，就是绝佳的童话时空。 一弯月牙升起来了，悬在龙眼树头，就像天边一个神秘的问号，挂着宇宙的玄思，挂着历代骚人墨客的才情。大文豪苏东坡曾把酒问天，恐月中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进而生发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祈愿。李白曾寄愁心与明月，让思念伴着遭贬的王昌龄直到夜郎西。记得最牢的还是儿时念诵过的“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使人想起了广寒宫的清凉奇妙、嫦娥的欢乐与痛苦、吴刚的痴迷与执着，还有玉免的粉妆玉琢、桂花的袭人清香……于是，古典诗歌的芬芳就如玉露般沁入夏天的心境。 夏天的故事是浪漫童年的一碗圣餐，盛着久违的熟悉和遥远的亲切。夏天的故事是氤 在记忆里的一道风景，不惧风吹雨打不羡烛照香薰。印象最深的是仲夏之夜，在城门外天九湾旁的镇海村，在村前妈祖宫旁的老榕树下，聚着一群抽着水烟壶的老人们。天上星星眨眼，宫里香火闪烁，风过树叶簌簌细语，树上鸟儿梦中呢喃；饱经人世沧桑的老人们摇着大蒲扇，聊着的话题纵贯古今：戚家军扫荡倭寇，民国初年的大洪水，文献名邦的科甲风流，妈祖娘娘济航拯溺的传奇故事……在水烟壶咕嘟咕嘟的声响中流淌，随风飘荡的水烟味，给人留下难忘的夏天回味。 唉，人生在世数十年，度夏也不过数十趟。童年时光，我在闽中小城的古巷里村野中度过，那时的夏天洋溢着生命的热力，沾着玉兰花香和荔枝果味。上山下乡岁月，我曾在闽西群山的一个旮旯里顶着烈日汗流夹背地收夏种秋；那时的夏天充满了山村的松子香和稻草味。后来进入新闻单位，从县城到省城，我曾把事业的激情填满每个生命的夏日，人生的夏天经常在路上，沾满了汽油味和尘土味；尤其难忘的还是妈祖祖庙里那浓得化不开的炉烟香，是那样地古旧那样地乡土那样地民俗，使人心中一片祥宁。如今夏天又到，我又闻到了玉兰花香和荔枝果味，无瑕的欢笑声也仿佛从遥远的童年飘来…… 唉，世事繁复，云烟过眼；岁月幽深，情味低回。那些夏天的味道，是否是生命的回归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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