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阵风吹过，耳际边响起一串 的声音。 眼前据说是将开发成楼盘的一片荒地，在一幢幢巍峨大楼还未出现之前，不尽的野草正欣欣然四处衍生蔓长着，叶片环状的猫眼草幼嫩而翠绿，肥嫩而厚实的羊蹄草长出粉红色的花葶，身材矮小的车前草把根须深深钻进地表之下，就是在瓦砾中也可茂盛生长的鬼针草挑动着针刺一般的花儿……还有还有许许多多为我所不认知的各种什么杂草，把这儿当作生命的乐园，迎风吮露，摇曳生姿。 蓁蓁其华，郁郁灿兮，这是一片原生态的野草，各种草本植物正按照自己的喜好自由生长，不停地拔节，抽叶，吐穗，显扬出极为旺盛的生长态势，要是四围没有砖砌的围墙阻挡，只须一些时日，它们就会在更为壮阔的地带繁衍开来。 这样的情景，自然就想到了《诗经》里的一句：“野有蔓草，零露 兮。”迎着第一缕晨曦，粘着晶莹露珠的叶儿随着晨风款款曼舞，那是何等逍遥的情致。 “蔓”，作为名词，是指细长缠绕的茎，作动词是向四周延展的意思，作为形容词则又是杂乱之意。就此而言，蔓草便是指那些随地而生，随势而长，随便随处都可以滋长蔓延生命的野草了，它拒绝人们老是加入太多条条框框的所谓“关照”，在威严的目光之外率性地生存着，自由自在，自娱自得。 不用说，蔓草具有强盛的生命力，沃野与贫壤，一样是生命温床。当然，当一大片一大片水泥地不停地闪现扩展之后，城区之中蔓草的生长空间却也日渐萎缩了。而在乡下的老家，随便都可以看到遍地野草，纵横交错于田野中的无数土埂，长着密集的杂草，只有短小细微的叶片，异常发达的根系却遍布土埂，默默吮吸珍藏在沃土的水分营养，不断地向上输送着生命能量。农忙季节来临之际，每一条土埂都承接着村民匆匆不停往返踩踏的勤勉脚步，这实在无伤大雅，只需一个晚上的能量补给，第二天它们又翠绿如初。流水无法到达的旱地空地、斜坡小丘，生长着的多是一些芒草，这种植物长到一定阶段，一支支纤长茎秆末端挑着的芒穗便次第开展，纤柔的线条，金黄的色泽，以及微风中的优雅舞姿，是一帧美丽的自然景致。芒草给大家带来的，不单是视觉的愉悦，还有生活的实用，成熟的芒花颜色蜕变成一片灰白时，村民便把芒秆采割下来，一番动作娴熟的梳理，绑捆，修剪，一把上乘的笤帚就弄出来了。 多少年过去了，遥远的一些往事碎片如今几乎都消逝成空。让我感慨的是，空寂之余时有一朵又一朵毛茸茸的、洁白细小的花絮，从记忆中冒出，轻轻盈盈的在眼前上下滑翔，左右舞动，自在摇曳，飘逸无定，这便是蒲公英身上美丽的精灵了。乡下总有数不尽的花花草草，最为常见的应推蒲公英，在田边，在荒野，在路旁，甚至就在家门口处，都有它的美妙身影。在村童的审美视觉里，蒲公英就是一种美的化身，风吹过，吹起满天飞舞的花絮。这样的时刻，孩子们便沿着花絮飘翔的方向不停地追逐。其实，孩子们喜欢的并不在于花絮本身，而是它在摇曳多姿的运动中所呈现出来的那份生命的灵动。自由飘摇的花絮，自在无忧的童心，自享其妙的嬉戏，这是孩童时代留给我至今作为美好的回忆。 在城里套房的阳台上，曾心血来潮地栽种了一盆野芋，粗圆古拙的茎部，翠绿肥大的叶片，样子煞是好看，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大叶万年青，以致来访的朋友对它的欣赏价值都给予了一致的好评。不知怎的，仅仅是一个月之后，这盆有万年青之誉的野芋竟然枯萎了。后来又移植了一盆兰花，才几周居然抽出了一茎小花，淡淡的雅、悠悠的香，它是一丛来自老家的空谷幽兰。让我纳闷的是，打自这束花儿凋谢后，兰花便失去了生机，叶儿枯黄了，扒开泥土，兰花的根系已然腐烂。“兰草堪同隐者心，自荣自萎白云深。春风岁岁生空谷，留得清香入素琴。”对兰花生长习性有了解的熟人说，兰花喜欢清幽，它何以抵挡得住城区的喧哗？ 乡下老家，野芋多长在溪床突起的湿地，或野外沼泽地，一丛一丛，一片一片。它并非食物，也不具经济效益，何以赢得村民的“关照”？这反而成全了野芋，不须沃土，不用肥料，在没有外围干扰的安静野外，只需些许水分，它就可以自己的节拍滋润生长。说到兰花，多生长在大山深处的涧壑之中，随山风共舞，听清泉吟唱，在人迹罕至的幽寂一隅，空谷中的幽兰总能朴素地生根，发芽，吐蕾，深情款款的一束花朵，就能满山幽香。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草木自有秉性，上至珍稀桫椤，下至阡陌草芥，所有的花花草草都在各自适宜的环境中，以自己的方式、节奏、意念，经营生命。这样的秉性，是在千年万载漫长进化过程中逐渐的修正，才演化出来的一种喜好、一种态度，生命的精彩才有了异彩纷呈的绽放。或许，我阳台上野芋与兰花的萎谢，主要的原因是在于它们被移植到一种与自己生长习性格格不入的陌生环境。有时候，所谓的关爱是一种戕害，所谓的给予是一种褫夺，所谓的帮忙是一次帮倒忙。譬如对于野芋的到来，我也倾注了一腔热情，种植时还特地从郊外取来了一些沃土，每日都给它浇水。而那盆兰花，也是得到一样优渥的待遇。但是，到头来这份热情却浇灭了它们的生长激情。不能不说，我的这种热情其实杂揉了太多只属于自己的念想：希望野芋的叶片长得更快一点更硕大一些；希望兰花花开的更多一点更香一些。每一次浇水，说到底就是心中日益强烈念想对它们的一份灌注。 说到拔苗助长，有人不免忍俊不禁，视为经典笑料，笑春秋时期那个农人的鲁钝之极。事实是，这般荒唐的举动在如今依然还在不时的重复演现：强加于他人的欲望，不遵循事物发展规律的事端总是频仍发生。禾苗之殇，殇在被篡改了习以为常的生活节奏；而我阳台的野芋与兰花的萎靡，应是被抛弃了固有的生命习性。古今形式不同的两个拔苗助长的版本，体现在其中的，是一样的一种蛮横做派：以居高临下的态势掠夺了对方生存的自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意境空灵、抒情婉约的《蒹葭》，赢得了无数后人的不尽推崇。在水一方的那位伊人，一定楚楚动人，让我浮想联翩的是那片迎风摇曳款款抖落一身淡淡霜露的苍苍蒹葭。蒹葭，便是现在的芦苇，居然在两千多年前就簇生在《诗经》中一条条波光粼粼的河道两侧。其实，生长在《诗经》之中的，还有很多很多的野草：“葛生蒙楚，蔹蔓于野”，“绵绵葛 ，在河之浒”，“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冽彼下泉，浸彼苞稂”……这些如今已然有点陌生的野草，曾是那般自由地蔓生，自在地曼舞。 惟自由而自在，惟自得而自乐，惟自立而自强。那时先民的住房该是矮矮的茅房一片，哪有可以摆放盆景的阳台？居所的四围不尽的花花草草，在不受外界干扰的一方天地里，无拘无束地生长着，是多么快意生命。就传统文化的喜好而言，我首推《诗经》，不加限制的格式，长短不拘的句子，每一首都是先民发自内心的自由吟哦，他们的念想可以像蒹葭的花絮一样浪漫地放飞。 那是一片生命自由的乐土，一个思想自由的社会。 千年的《诗经》，万载的蔓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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