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冬,正是番薯收获的季节。农家已陆陆续续开始刨番薯了。 小时候,母亲把地里刨回来的番薯选出一部分,把大薯储存起来,留着日后吃;小薯放在一边,等着先吃。小薯水煮吃起来不绵也不甜,母亲却把它拿去蒸。蒸出来的小薯又香又甜,至今我嘴边还留有余香。 莆田土地肥沃,雨量充沛,非常适合农作物生长。它一年三熟:早稻、晚稻(番薯)和小麦等,改革开放以前,由于地少人多,造成长期粮荒。家乡的人们为能够填饱肚子,大多数人家放弃种植晚稻而改种番薯。种植番薯产量高、成本低、风险小,它不愁旱、不怕涝、不容易遭受虫害等,比耕种水稻简单得多:种植水稻先要浸种、撒种(水稻种长芽后再播撒到育秧田里)、拔秧(苗)、插秧……接下来还有更多“繁文缛节”的田间管理。所以许多农户优选种植番薯。特别是缺水严重的沿海地区,几乎清一色种植番薯。正因为如此,莆田就有了“一年粮食半年薯”之说。 家乡的农人勤劳、朴实。每年“六月早”(稻)收成后,他们头顶三伏天烈日,忙着“抠番薯畦”、插番薯苗、挑水浇苗……番薯苗成活后一个月左右,还得去“翻番薯藤”(将藤幔牵引到番薯畦的顶部,再顺着番薯藤长向翻卷,以便拔草、松土和施肥)。当年,我读初中时,下午放学回来,经常往薯地里跑,或挑水浇薯苗,或拔草、松土、施肥,或“翻番薯藤”。星期天,帮母亲一起挑“粗水”(挑大粪)浇番薯苗。其实番薯很“贱”,种植的成活率高,只要有适量的水和肥,它就会长得很好。 农历十月,天高云淡,天幕一片湛蓝,随着一阵阵北风吹过,地里番薯藤的叶子早已失去往日的葱绿,已渐渐枯黄变萎。这时候番薯已进入了成熟期,番薯畦上都涨开了一道道手指头大的裂痕,随时都可以看到土里的它们。每到收获的季节,农户家里到处堆满了番薯,我家房子窄小,连房间的桌子底下都堆满番薯了。 番薯的品种很多,有新春花、蓝心花、大目红、鸡公薯……新春花产量高,吃起来像板栗一样粉,稍微大口吃下去,还容易被噎住,吃它的时候,尽量用米汤或开水来配;蓝心花,顾名思义薯芯呈蓝色,也绵也甜;鸡公薯亦称“红番薯”,虽然不是很粉,但很甜。小孩子喜欢吃,要是多储存两三个月,蒸熟后个个都流出黏稠稠的,香甜甜的糖水,剥了皮,趁热吃,异常的香甜。每到这个季节,村里的小孩子个个脸色红嫩,白里透红。大人说,这叫“番薯肥(吃番薯而胖)”。 在那个年代,每逢进入冬令时节,天气比较寒冷。冬天的傍晚,在乡下农家,炊烟袅袅,家家户户在做饭时都要把番薯与大米一起煮。吃饭前每人都要先吃一碗番薯,然后再吃米饭。我们大宅院里的小孩子最喜欢端着番薯到院子里去吃,村里的上空就会弥漫着一股暖香薯味儿,让我们在贫乏年代的记忆中也有了一丝丝甜香。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和玩伴们跑到我家的番薯地里上去玩,有个玩伴无意中踩到了番薯畦,露出几个光鲜的番薯,说要烧烤番薯。我表示同意,并且分头行动:有的刨番薯,有的去折树枝,有的去拔枯草扫树叶,我跑回家拿火柴……随后大家七手八脚垒起一个拱形的“土窖”。土窖的四周用土块垒成,越往上土块越小。秋冬季节天气干燥,枯枝败叶一点就燃,而且火势也猛,没多大功夫,土窖便被烧得通红。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将番薯扔了进去,再把“土窖”四周烧得滚烫的小土块往中间一推,全部盖到番薯上,并将预先准备的带土的“草丕”盖了上去。大约烤了十来分钟,一股薯香味渐渐地就飘出来了……我们迫不及待地用木棍将四周的土块扒拉开,小伙伴看到出炉的番薯就“抢”着吃。个个吃得嘴里直冒蕃番香的热气,回想起来,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的喉咙痛得连话都讲不出来。母亲问:“昨天你吃什么东西”?我说:“吃烤番薯”。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里,她除了痛心,也并没有多少责备,便把上年的番薯粉拿出来,给我搅了一碗闪着金丝色的蕃薯粉糊糊,给我去去“火”。中午,她又用番薯粉煮了一锅脍炙人口面线糊。到了晚上喉咙不痛了,火气也全消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番薯粉的“神奇”。 《本草纲目》中记载“甘薯补虚,健脾开胃,强肾阴”中医视红薯为良药。入药视见于清代赵学敏的《本草纲目拾遗》,称红薯性平味甘、无毒、入脾、肾二经,常食可凉血活血、益气生津、宽肠通便。又称番薯“补中,和血,暖胃,肥五脏。白皮肉者,益肺生津”。《随息居饮食谱》称其“食补脾胃,益气力,御风寒,益颜色”。近些年来,有专家在媒体上称番薯的药用价值,说它具有防癌的的作用……不管有没有这么神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绝对是天然绿色食品,常吃番薯总比餐餐吃鱼吃肉要健康。 番薯虽然长得有点“丑陋”,但它的全身都是“宝”:有的人把它刨成片,再晒干,俗称“番薯干”。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做“红团”,母亲把“番薯干”蒸熟、舂烂、再拌糖,搓成团,做成“番薯干馅红团”,与别人家的“绿豆馅红团”、“红豆馅红团”相媲美;有的人家把番薯擦成丝,还送给它一个好听的名字:“番薯芊”。在当时大米紧缺的年代,许多人家把它和大米煮成干饭或者稀饭,统称“番薯芊饭”,吃起来还飘溢着一丝丝甜香;还有的人把它打成浆,过滤出淀粉,这就是大家所熟悉的番薯粉。赤日炎炎的暑夏,搅出一碗爽爽的番薯粉糊糊,该是多么地享受啊!不管是番薯、“番薯干”、“番薯芊”还是蕃薯粉,它们都是美味的。就连番薯藤也是喂牛、羊、猪的好饲料。改革开放前,人畜的生存都离不开番薯。 物以稀为贵。当年,在遍地种植番薯的年代里,番薯每公斤才毛八钱。如今,大街小巷处处都可以买到全国各地的靓大米,甚至进口香米。然而种植番薯的人却越来越少了,人们想吃番薯就不像当年那么方便。城里人到市面上去买番薯,每公斤的价格高达5至6元。去年我回到家乡,到处转了转,发现原来种植番薯的良田里,有的改种香蕉树,有的种上枇杷树,还的几户人家把猪圈都建到田间里,甚至还有丢荒的。令人惊讶的是许多果园里,修起了一个个坟墓。当年,瓜果飘香的果园里,却笼罩着一股浓重的阴气,我不禁地叹息:怎能把果园变成“陵园”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