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失去光明的盲人,我是明眼人。只要我睁开眼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山川、河流、绿树、繁花……看到自然界和人间一切妙不可言的事物。但盲人不行,他们的眼睛已经远离了光明的世界,他们就像掉进了巨大的深不可测的时间黑洞里。这是封闭的四处都是无形围墙的黑暗混沌的世界,生活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一颗鲜活灵动的心,该是何等的苦闷与无望? 在残疾的等级中,盲人被列为一级残疾。这就意味着一个人如果失去了一双生动明亮的眼睛,就等于步入重残的行列了。我们长在额头下面的眼睛,就像一对聚光的探照灯,我们必须借助它,来审视与阅读这个波澜壮阔的世界。所以眼睛被谓之心灵的窗户,所以我们十分清楚,当命运无情地关上这扇遥望世界的窗户,刹那间跌入没有边界的持久的黑暗,该是多么的痛苦和茫然?这就雄辩地说明,拥有一双明亮生动的眼睛,是多么只管重要,是一件多么幸运与快乐的事情!我们因此感知和摄影这个无限美好的世界,并通过心灵的沉淀、过滤与加工,而变成我们记忆里无比芬芳的精神佳酿。没有一双明亮如灯的眼睛,这一切的一切就失去了可能的前提。 盲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先天性的盲人和后天性的盲人。先天性的盲人自出生之日起,就跌入了巨大的深不可测的时间黑洞里。在他们的意识里,所有与光亮色彩有关的词汇,都是陌生的艰涩的不可思议的。在他们面前,世界是黑暗的混沌的迷茫的,是没有任何层次可言的。就像我认识的一个盲童,她就长久生活在没有光亮没有色彩的世界里,她不知道什么是红什么是白什么是蓝什么是黄,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黑!我们无法想像失去光亮与色彩的世界,是怎样混乱而单调的世界?在这永久的黑暗中,一颗怦然跳动的心,该以怎样屈辱的姿态,泅渡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海洋?至于后天性盲人,他们似乎幸运一些,那些残留在记忆中的光亮和色彩,将成为他们今生最珍贵组奇丽的财富。他们知道太阳的颜色,知道鲜花的颜色;他们看到过缄默的石头,看到过亲人微笑的脸庞……在有限的记忆仓库里,光亮和色彩像海水一样缓缓上升,弥补着失去的缺憾与不足。但是,后天性盲人的痛苦和绝望可想而知。因为生活在两种迥然不同的世界,内心强烈的反差如同高山与盆地。就像你坐在奔驰的列车上,就像列车突然驶进了黑暗冷清的隧道里,那隧道很长很长,并将要伴随你漫长的一生。在永无止境的长夜莅临的那一刻,你会不会惊诧、痛苦、焦灼甚至绝望?你一颗被厄运揪紧的心,会不会流出鲜红的血珠?这就是说,不论先天性盲人还是后天性盲人,他们都生活在我们完全陌生的望而生畏的世界。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鲜花没有飞鸟,没有灯盏没有篝火……那是一片没有层次没有色彩的时光荒漠。 但是,你千万别误解我的意思,别把众多的盲人同胞当成无望而可怜的群体,以为黑暗堵住了他们所有希望的出口。不,不是这样的,当上帝无情地关上一扇窗口时,又同时打开了另一扇窗口。所有的痛苦,最终都将转为心灵的宁静。这不是妥协,这是无奈,这是淡定中的从容。据我所知,几乎所有的盲人都有着惊人的听觉与触觉,有着惊人的记忆力。这是对失去光明的一种奇异的补偿,并让盲人在上升的道路上,触摸到如同光明的希望。我认识一位杰出的盲人诗人,他用盲文写诗,在他的诗集中,跳跃着明亮的灼烫的生命火焰。他在看似没有道路的地方,开辟了一条勇敢的向上的道路。在他温暖的家,在他所熟悉的环境里,我的这位盲人朋友行动自如,拿放物品如探囊取物。如果你不熟悉他,你根本无法相信这位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竟是两眼一片漆黑的盲人!我还认识一位盲人青年按摩师傅,他依靠自己的智慧与技能,跨上了致富的台阶,并和一位健康漂亮的姑娘结为一对幸福的伉俪。我并不是说高尚无私的伟大爱情,我是说每一位不幸失去光明的盲人同胞的手,都应该需要我们明眼人有力的搀扶!这当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补偿,因为一个充满光明与温暖的社会,应该不会忘记那些走在漫漫长夜人生旅途上的盲人。他们是我们的骨肉同胞,在他们的队伍中,并不缺乏出类拔萃的天才。他们的每一个成功和每一次向命运顽强的挑战,都应该值得我们由衷的钦佩,都应该赢得我们真诚的热烈的掌声。 漫漫长夜里拍打着一对向往光明的翅膀,燃烧着一堆不死的熊熊篝火……那是汇聚在盲人同胞内心的渴望,在遥望世界的窗户关闭以后,另一扇窗口已经悄然打开。就像夏天夜幕下的夜来香,每一朵花的开放,都会给我们带来无尽的喜悦与芬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