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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儒的表演
【发布日期:2014-03-19】 【来源:】 【阅读:次】【作者:朱谷忠】
    读过《红楼梦》的人,都会对书中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留下很深印象。在这一回里,伟大的曹雪芹用他那精彩绝伦但又辛辣无比的妙笔,把大观园的主子贾政的心理和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
    话说这一天贾政听说大观园工程俱已告竣,便带一帮专门逢迎拍马的清客前去巡视。但若只是巡视,在前呼后拥中走马观花一番,这边点点头那边说不错也就罢了,至少他趁兴发表什么高见,哪怕是说错了扯远了,清客们也只有在一边欢呼“老世翁所见极是”的份,因为在贾府中除了贾老太外,还有谁在说话算数上与贾政比肩的?偏偏这一天巡视时还有一个难题,即须给一些大景致和若干亭台楼阁题匾额对联,这对贾政来讲便有些心虚,原因就他老人家履历上没有三科及第或一举成名的荣耀,虽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走了“内线”,但登上仕途却是千真万确的。于是这么一位“空心大老”的人,要“现场说法”,是否会闹出笑话来也是没准的。不过贾政到底是拿了俸禄混出一些老道来的,便在临行前打了预防针,十分谦虚地对众清客表白道:“我们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当便用;不妥时,然后将雨村请来,令他再拟。”接着又连忙强调自己“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怕是纵拟了出来,“不免迂腐古板”,把清客们听得好感动。
    也许心中无数吧,贾政一入园后,便吩咐执事们把园门都关了。为什么呢?想来是怕有外人来看热闹又觎了他什么闪失,传出去影响不好,故此来一个鸵鸟政策倒也不失为上策。更巧的是,他老人家撞见了亲生儿宝玉,虽然很生气这混小子平时不喜欢读四书五经,但忽又念及他有些歪才情,便像抓住一根救命草似的,强命宝玉也跟来。
    说到这里,你不得不佩服贾政还是会拨算盘的:一是他倒也想亲自考核一下宝玉这厮到底有多少货;二是他不必先在众人面前挤墨水了,只须命儿子打先锋,他在后头品头论足再过一把“评委”的瘾就可以了。如此,却苦了宝玉,像只泄气的皮球,随众人这边那边的钻入钻出。到了一处,贾政便命他拟来,亏他真得个才情不歪,每一处也只须看几眼便能脱口应出一些很有天分的句子和对联来,把众清客都服得连连叫绝。然而,作为父亲的贾政,却不知心上又从哪窜来一股无名火,想发作又无理由,不发作呢可能憋得难受,只好硬装出一幅上大人般的严肃相,不点头,不称是,只一味训斥宝玉“以一知充十用”,还告诫众人“不可谬奖”。
    但是,后来宝玉大约是不自觉地被大观园的美景迷住了,因此愈发显出才情,将那楼、台、轩、榭、山、石、水、木,都应题得妙不可言,连贾政也不自觉地捻髯点头起来;但一转眼,看到众清客对宝玉应对捷智的才华和表现赞赏有加,心中又奇怪地有了失落感,竟立即翻脸,妒火熊熊地又训斥宝玉“狂为乱道”,还憋不住脱口骂自己的儿子是“畜生”。
    接着,一路再走下去,贾政便存心与宝玉过不去了。宝玉题了什么,他便先摇头,一概贬斥,一味骂街,俨然只有他是内行、专家,那官僚架势、等级观念、儒学礼教又活脱脱在那些骂人的脏话里展现出来。而这一切,倒是很合乎贾老爷一贯的作风、威仪和学识水平的。
    凭良心说,像贾政这等本来腹中匮货却又有高位的人,他对待儿子这种死也要脸的态度还是好了,若换了别人,也像宝玉这样在他面前这般的“表现自我”,等不到游园结束不把你炒鱿鱼才怪哩。封建社会中像贾政这种貌似“才德兼备”却又小心眼的人还少吗?可回到现在,我们不也常听到有些人嘴里也整天喊什么“人才”啊、“不拘一格”啊等等,可人才送来了,一看不是敬礼如仪、洗耳恭听的那种,三两天就把你凉到一边去了。若是像宝玉这样敢在面前放浪才华或嘴无遮拦的,当场就抓一个不是,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去。说穿了,像贾政这些官老爷们需要的不是才干卓越的人才,而是要那些三拜九叩的、听话的“愚”人,其腐败、丑陋又自负自私的心理,正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如此,宝玉那一天在大观园中能有惊无险,多少还是沾了贾政是他父亲的这一点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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