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浓云低垂,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闷湿。地板上、墙壁上、大镜子上,都蒙上了一层不易干去的湿气。电视被湿气侵袭,要接上电源烘上一阵后才能清晰…… 在四季花草盛开的兴化平原,春天这个季节实在不是最美好的。 然而为什么很多人在歌颂季节时,言必称春天呢?细细琢磨,想必是概念化的东西在作怪,包括写作文。写春天,必然是一年四季中最美好的季节,大地回春、春暖花开、春风和煦、枯木萌芽、万象更新……溢美之词布满篇章。 曾经在一所中学当过一段时间的班主任。有一次给学生布置写一篇作文,题目是《最美好的季节》,并告诉学生,认真动动脑子,看一看,想一想,比一比,写真实的看法,真实的感情、心理,不要写成千篇一律的。 收回作文看后,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写春天是最美好的季节,几乎都是概念中的对春天的无限赞美,很少真实的看法、情感、心理。我在分析作文时对学生谈到,作文贵在真实的情感、心理,特别是要写出新意。像你们这样写,让人感觉像是抄来的,不是真实地描写你们看到的我们莆田的春天。莆田的春天实际上不是一年四季中最美好的季节,甚至连冬天都比不上。莆田属于亚热带气候,四季常青,鲜花常开,不独只有春天才开花。即使是冬天,你们注意一下四处的楼台、院子,到处是鲜花簇簇,红的、蓝的、白的、黄的,五彩缤纷,几乎不存在让人心动的春暖花开的季节性特征。莆田的冬天,几无霜雪,所以也就没有什么枯木萌芽之类。你们有心去放眼冬天、春天的山麓、田野,就会发现,冬、春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差别。既然没有差别,那为什么硬要给我们这亚热带的春天贴上那么多的溢美标签呢?这显然不是真实情感、心理的表达。另一方面也说明,你们是在“硬”写作文,而不是通过认真细微的观察,用真实的感情去写。 春天,蚊蝇开始滋生了,地板、墙壁、乃至于家具开始泛潮了,透着一层让人腻烦的带有粘性的水汽。而冬天呢,我们莆田的冬天呢?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两相比较,生长在莆田的学生写作文,更多的是应该赞美深秋、冬天。至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赞美春天的诗歌、文章呢?可以说大都出于北方人的笔下。去过北方,尤其是去过东北的人,对那里的冬天都有着一种很深的印象,举目四顾,差不多只有两种颜色:白色、灰色。冰雪覆盖下的大地、河流,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一种耀眼的白色。树上的叶子落光了,只有一片片灰色的树干、树枝脆弱地立在透着强势的浩茫的冰雪中,等待着春风的到来,抽技萌芽。北方人从内心深处盼望着春天的到来。北方的春天也没有我们这里的潮湿,空气中透着一种干爽和清新。 所以说,北方人写春天是一种真实的心理感情的反映,而我们如果也那样写,就是一种假了,照猫画虎,是一种人言亦言的概念化的东西。很简单,北方人赞美的那些春天的特征,在我们这里几乎都是不存在的。对一种不存在的东西极尽歌颂、赞美,那是什么呢?稍稍看一下,一年四季,兴化平原上的嫩绿的柳叶都是在风中荡漾的,不存在枯枝萌芽这样的一种自然现象。 东南沿海的春天,由于冷暖气流的频频交汇,大多时候,几乎都是阴云密布、阴沉沉的天空,让人感到了一种沉闷和压抑。“雷鸣惊蛰前,四十天不见天”,如果惊蛰前雷声响起,农谚大都是积千年而流传下来的经验,一般来说十之八九会应验。如果来个几十天的乌云压顶、阴雨绵绵,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会有春天的美丽吗? 许多年前的那场一连下了四五十天的雨,让我记忆犹新。河沟里的水暴涨,地里的菜、田里的秧都被水泡烂了,农民们叫苦不迭。我们住的那两间小屋,屋顶上仅仅架了一些简单的木条,上面铺着瓦片,雨下个不停,雨水便开始从瓦片缝隙中溢出来,在屋里嘀嘀嗒嗒落着,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那年月乡下人的住房都是泥巴地,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更不要说了。泥巴地被雨水渗透,又泞又滑。屋门口是一个小小的土场院,吸饱了水,渗不进去,也是一片汪汪的泥水,要出门,只能在泥水中放上一块块砖头,然后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在乡下的那段日子虽然不算很长,但所经历的一切,尤其是那场持续几十天的雨,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多少年过去了,回想那段日子,有时候真有些不寒而栗,好在那时候还太小,少年不识愁滋味,如果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生存在那样的一个恶劣的环境中,真难以想象会烦恼、苦闷、忧郁成什么样子。那时候正号召养猪积肥,像云里风小时候那样,干不了体力活,但可以捡猪粪卖给生产队,一担1.5元,一天捡上十来斤,一个月下来,也有二三百斤。碰上那场持续不断的雨天就惨了,猪都出不了门,到哪里去捡猪粪呢?当地农民也因为这样的雨,不但地里的庄稼遭了殃,连外出谋生都很困难。 到处是一片烂泥,乡民、包括我们这些不知人间烟火的毛头小孩都望着阴沉沉雨绵绵的天,诅咒着老天爷。 天地人间,物极必反,任何事物,一旦到了极端,便都会走向反面,包括被无数诗歌赞美的春雨。这似乎是一条亘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春潮,潮,是潮湿的潮。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诗豪刘禹锡的《秋词》想必也是有感而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