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朋友问我，你当了多年的教师和班主任，收礼吗？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收。后来，看着朋友惊讶的眼神，我补充一句：有些家长的礼物，我不得不收，却之不恭。 朋友更惊讶了，我看见他的表情逐渐浮起一种叫不屑的东西。 我不解释。只说了我教书生涯中碰见的几件事。 我第一年当班主任的时候，一位学生行为不端，学校政教处要给他校纪处分，那时电话还很稀缺，现在我都忘了怎么通知到这位学生家长的。学生父亲来的时候，我正在上课，他就在我宿舍前等了大概一个上午。后来邻居告诉我，他很早就来了，一直在等，是她搬了一张小凳子让他坐着。我回到宿舍时，看见门前有人低头坐着，一问才知是学生家长。粗布衣服，解放鞋，面色黧黑，表情锁满愁苦。我看不出他的年龄，乡下人操劳，还真的很难说清他的年龄，大概四十多还是五十多吧。其实我最难忘的是他的表情，那是我无法言表的，直到我当了父亲之后，才真正读懂。 他家在园庄与泉州交界的地方，说的是闽南话，我弄了很久才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后来他塞给我一瓶花生油，普通瓶子装的，一斤左右，他说，这是他自家榨的；一袋子油柑，他说，这是自己上树摘的。这位木讷的父亲，很坚定地往我手里塞，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我没有拒绝，当时我想，如果拒绝，那是在伤害一位乡下父亲的感情啊。 这是我第一次收家长的礼物，油柑，味苦而涩，回味甘甜，但我现在的回忆更多的是苦涩。很多学生，总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很难理解父母的苦心，十八年过去了，现在这位学生早已为人父，他肯定不知道他父亲送我的油柑，苦涩而又回味甘甜，就像我们经常忽视的父爱。也不知道这位学生是否读懂父爱，那像油柑一样苦涩而甘甜的感情？ 我对朋友说，我就是从这位家长送的礼物中激发出我当老师的责任感的。当老师，不只是面对一个学生，其实还有他背后的整个家庭，他家庭后的社会。我从教超过二十年了，但我一直难忘那位家长的表情，愁苦而无助，这也是鞭策我奋进的鞭子。 朋友说，这样的礼物，你一定要收。那是所有家长对你们老师的嘱托。我点点头。 我说，社会上有些人在骂老师，我说那毕竟是少数，校园是为数不多的一块净土。朋友的脸色变红了，我不等他勃然大怒，继续给他说了一个故事。 四年前，我班级的一位女生，中考成绩只有385分，而那年的一中控制线是417分。这一年高考，她真正完成了“逆袭”，全县第三名，被“吉林大学”录取。录取通知单收到的那天夜里，她母亲激动不已，给我这位班主任打来报喜电话。我只说大意，她说，老师，我不知道该怎样谢谢你们，我家境你也知道……我说，根本不需要，你先要谢谢你一直在拼搏的女儿，然后再感谢所有的老师。我们老师不需要什么，您给他们打一个感谢的电话就足够了。于是，我的科任老师们都接听到了两个感恩的电话，一个是这位女生的，另一个是这位女生母亲的。 几年后，我跟当年的几位科任老师说起，他们还记得这件“特殊的礼物”。我对朋友说，你们经常弄岔了，我们老师有时就需要这样的师道尊严和受人尊重的成就感的。 朋友说，你说的是实话，老师也是普通人，他们需要生存，但他们更需要的尊严和成就感，这就是老师们没有被污染的良心。 朋友说，高考中考后，到处都是“谢师宴”，你们老师真的是应该感谢的人。 我说，其实要感谢的是学生自己，他们努力之后才有那样的成绩；其后要感谢老师，他们才是跟学生一道成长的人，他们的引领，才是这个社会的正能量。 朋友点头，说：这个社会对老师有很多误解，那是很多人不了解这个特殊的行业。 我说，是的，你们不要把我们老师看得太清高，也没必要把我们看得太低下，甚至腐败。这个社会还有良心，还有脊梁，我们的很多老师都具备。 朋友说，老师也是俗人，但老师不把自己当俗人，这是这个社会的幸运。 我沉默很久，握着朋友的手，许久才说：谢谢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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