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容易与身边的亲朋闹矛盾,丁点鸡毛蒜皮的琐碎往往成为惹起事端、点燃熊熊怒火的导火索。平日里客客气气的,一下子都失去原先的谦和,让人看到另外一副摸样:恶狠狠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一口不平之气硬要破口而出。刹那之间天昏地暗,哪里还顾及往日里相伴互助的融融情分?物不平则鸣,村人只求痛快,只求一份痛快的发泄。唇枪舌剑,你一言我一语,彼此都不甘退让,充分发挥创造力,把能够想得到的恶毒语言,加在对方甚至对方听闻不到的无辜者身上。 粗暴对待身边熟悉的亲朋,恨不能立马离开他们、或是让他们离开,去远方——去爱那些可亲可敬的更加美好的人们,这样的心情也许不仅充分证明了世界的狭小。走出狭小世界,人们对待陌生面孔起初倒是能够彬彬有礼。可是,往来春秋,陌生变得熟悉。熟悉了,就不再客气了,难免磕磕碰碰。一场场冲突难免爆发,然后想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恍然明白:狭隘的不是世界,是容易吵架、爱乱发脾气的心胸。 吵架证明了人是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动物,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怪癖。 当然,现在人们素质提升了,生活质量相对也有所提升,难得听到吵架声音。 遥想当年,村庄三天两头爆发一场冲突,当事双方往往是近邻的当家女人,有着半大不小的一群孩子,有着操劳不完的锅碗瓢盆,当然,更有着一肚子无法消解的日积月累下来的委屈和窝囊,稍不克制就有一场场吵架发生。 母亲当年也吵架,和邻居。 有一天,记不清哪个季节,应该是春天吧。整天阴雨绵绵的,人的心情比天空还阴郁,最容易为点小事产生不愉快的交锋。母亲素来喜欢养鸡养鸭,春秋两季,像播种收获一样,母亲年年收获着鸡鸭渐渐长大的快乐。 那天,母亲从田里回来,摘下草帽就叽叽咯咯地像老母鸡一般叫唤着,表示自己回来了,蹒跚而来、奔跑出来的鸡鸭围绕母亲的脚边,她就又有忙活开来的需要。可是,这天,她反复盘点拥挤脚边的纷纷扰扰,就是少了,少了一只鸭子。 那个心别提有多急了,她房前屋后绕了一圈,想:也许逛到田里去了,晚上怕不回来?径自回到家门口,眼前忽然一亮:那邻居家门前是什么?两脚斜斜伸出,软软的头耷拉着摆在另一边,只是带点污泥的鸭嘴触目地白。 明白得让人心痛。 母亲一下子懵了,她不懂早上好好的鸭子,为什么到中午就不好了。她记起好几天前,邻居说要下药毒老鼠。老鼠太多了,夜里睡不踏实。 一定是该死的把药不死老鼠的食物搁在外面了,离鸭子不远不是有一个破瓦盆? “吃死!叫你吃,也不看看,就吃!” 母亲好像是这么数落着,听不见也听不懂她的话,鸭子软绵绵低垂在她手中。 事有凑巧,有人听到了,似乎也听懂了。马上就有回答—— “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吃死?谁请你吃!” 之后,一大串的对答如流,会让人惊叹中国不愧有着五千年文化,汉字有着神奇的功能,随便一两个字就可以组合出攻心的利器。比如:骚、母、狗之类,翻来覆去,倒腾出陈芝麻烂谷子,纷纷扬扬时,情绪渐渐高亢,声调渐渐粗壮,犹如女高音比赛。 声音高的就有理,母亲忘记了我们什么时候放学回家,忘记了家里的饭还没有煮,忘了她的鸡鸭。卷袖子、拍大腿,唾沫横飞。 两个不听劝的乡下妇人怒目相对恶语相加的时候,两个乡下的汉子好像失踪了。 现在,母亲唯恐我们吵架,腿脚不便的她,最害怕的莫过于听到有人又想不开了,开始吵架的时候,她的眼中多的是苦涩的泪水。 现在,母亲路上遇到多年前的邻居,全然忘记当年,有的就是问候和点头,然后互相汇报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情况。 小时候,不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吵架。等到成了家,有了孩子,我和妻子也吵架,吃大米饭的嘴巴也曾经喷出恶臭熏人的话语。 还有些时候,我和自己吵架,表情扭曲,恶狠狠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苦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