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没有网络，电视接收是用“锅”，手机有信号，我却没想往外拨打的欲望，住在半山间这座远隔村子的房屋内，有种与世隔绝的样子，心情是久违的平静。原本以为过去那曾经有过的安静在记忆里显得极其的遥远。很久以来，我对城市的喧嚣与噪杂开始变得十分厌烦，不知道这样的心情变化是年纪的关系还是性情孤僻的一种转变，面对这份安静，我觉得很享受。 我与这朋友的关系，亲得如蜜似的，住在他这里，没有一点点拘束感，朋友白天开着车去公司做事，我在这山间小屋里睡到了自然醒，积郁在心的种种压力得到疏解。人，有时真要自我逃避一番，过段没有任何干扰的日子，于身于心都有益处。我用过早餐后，坐在沙发上，随手握起一卷古籍，读着想读的章节，之后又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房内出奇的安静，窗外偶尔有一二声鸟儿的婉鸣划破了碧蓝而辽阔的天野，我坐在临窗的一把靠椅上，眺望远处绿树掩映的群山，不知怎地，眼前这一切毫不影响我的思绪，反尔让我觉得山间的清幽、阒静对我身心疲乏是一种很好的释解。年轻时，我在大山里生活过，我那时承受不了这种漫山遍野里的寂静与无声的氛围，人的孤独让我直想痛哭一场，现在的情形恰好相反，心不但安静，人感觉是极其的安逸。人心的变化充满了诡异，出乎意料的结果让人喜之望外；年轻与繁华，老年与淡泊，岁月的流水常常把截然不同的人生理念在一条线上划上了等号。 房子后头是挺拔的山峦，它的北面是辽阔的大海。清晨，太阳在东边圆圆的升起，当它像块光焰四射的圆盘悬挂山顶上时，大地犹如一幅碧绿而有生气的画景。在城市看惯了高楼与冒着尾气的汽车，眼前的景色让人心情愉悦无比。我穿过房子后头一片密林，沿着一条弯曲上下起伏的小径走到了山巅上，登高望远，人的心胸顿然开阔起来，尤其看到平得如镜面一般泛着蔚蓝色彩的大海，仿佛淤积在心底里的污泥浊水在瞬间里消失得净尽，分外的惬意。 阳光是灿烂的，山野是寂静的，大海敞开着博大的胸襟。我伫立在红叶树下，一时间我真的被阳光下的大海所迷醉了，忘了自己的存在，我忽然想，人能瞬间忘记自己，原来是一份极其难得的。 此时我似乎渐渐明白朋友为什么会不辞辛劳地把房子建造在山间的用意。 三年前，朋友在这里破土动工建房，我来这里看后十分不解地问道，“就在这，有没有搞错，这地块全是石头咯拉子啊！如今的乡村人弃之乡村为之不及，纷纷奔往城市，你却反其道而行之，不在城市购房投资，你却要把房屋建回了家乡这块日渐冷清的山间。”朋友听了哈哈笑，“你不觉得城市楼房已经过剩了吗？大家都去的地方，能会好吗？我那些做企业的朋友，不是利用企业融资建房，就是利用企业融资买房，全民围绕着一个行业逐利，会有好结果吗？”我喏喏，我承认他的这番话不无道理，过了片刻，我笑着问道，“难道说，你来这山间建房就因为你父母老家在这山下村子的缘故？”朋友笑了，“这只是占了50%，我更多的是想老了时就在这里养老，我爱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这座千年不变的大山。”朋友说这话时脸上满含深情，我说，“至少你现在的举动让我难理解啊。” 朋友的父亲是从山下那座撮尔小山村走出去的一代人，贫瘠的土地让几代人一直处于贫穷的境地，爱恋故土的浓厚情结却抵挡不住贫穷眼泪的冲刷，离乡背井的情景让人望而落泪。村人生存艰辛故事在朋友幼小的心灵里便烙下了深刻印记，直到成人仍然无法抹去，反尔是历久叠新。 我和朋友当年是师徒关系，多年来，他一直称呼我师傅而不叫名字，我和他在一起工作了八年，我和他有很多的话，他有心思从不对我隐瞒。人与人在一起，能有成箩成筐的话说，是缘分，这样的认知，也许当时不觉得，过了若干年，这份情感就益发的强烈与清晰起来。他辞职创业时，我真的舍不得，在相当长的日子里，感觉无所适从，内心的慌然持续了很长时间。人是带有浓重情感的高级动物，产生依恋之后，思念会与日俱增。 朋友在辞职前，他细致考察了一家行将倒闭的石材雕刻厂，找出了工厂的死穴后，他毅然辞去了大国企的工作。那会儿他三十出头，正是生命最为青春灿烂的年纪，他在创业的路上亦步亦趋，虽然没有太多的经验，但凭他对人的真诚、友善和较高的情商，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创业的路，他创业的成功让我一颗悬挂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他创业初期，我经常去他工厂，有次，我去他的工厂，一个员工的父亲罹患重病，请假四处筹措款项，当朋友从另一员工嘴里获知后，二话不说，到医院他给员工父亲垫付了住院费用。我当时见了很受感动，我说，“你这样对待你的员工，其他员工见了会如何的感动，他们会觉得在这样的企业工作有依靠。”朋友说，“大家都不容易，做企业的人要多为员工着想，员工就会为你着想，人心都是肉长的，父亲生病了，儿子岂有不急的呢。” 我在企业呆了许多年，深知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做企业很难，太多的潜规则让企业主不堪重负，也阻碍了许多有才能的人。我虽与这朋友交往频繁，但我毕竟不是创业者，槛外人无法真正理解创业者的艰辛。那天晚上朋友留我吃饭，夜里月色如水，我和他漫步在工厂外一条幽静的村道上，两边的冬青、厚叶石斑木、滨柃的枝桠在晚风里发出沙沙的悦耳声，朋友动情地对我说，“创业的路上，淌满了我的泪水。”我当时听了从他嘴里说出的这句话，我的心顿时翻滚起来，每次我来总见他乐观，身上像有用不完的热情，没想到在他这张浸满微笑的脸上，蕴藏着诸多他创业的艰辛与苦楚。 万绿丛中两座欧式造型房屋分外显眼。傍晚时分，朋友从公司回来了，我和朋友在屋外散步，朋友说，“这两栋房子，它的造价在你现在居住的城里，只能买到一套很小的套房。城市可悲的房价已经让居民的消费变得捉襟见肘，这种情形这么持续下去会使许多企业面临倒闭的境地。”朋友是做企业的，他似乎特别关注企业的命运，我没有他那样的意识，我只是颇为感叹地说，“住进你这房子里，我对城市里的套房会产生不舒之感。” 朋友的善良与为人，一直让我欣赏，多年来我与他交往不辍，其实是他的人格魅力让我不愿失去这样的朋友，而不仅仅我曾经是他的师傅。朋友说，“因为太贫穷，村里人一直害怕走出去，我在家乡建房，主要是让村人有更多的自信。”我知道朋友这些年做企业，赚到了利润，他把许多钱用在了乡人的身上，修村道，资助贫困的孩子上学。村人有困难找上他，他总是慷慨解囊相助。朋友对我说，“我的祖辈在村里一直很贫困，有个姑姑因为养不起，十岁时卖给外村人家，十四的父亲哭成了泪人。……现在我能为村人办些事，最高兴的其实是我97岁的奶奶。” 夜里，我坐在八角楼前的平台上乘凉，房子南面下方是村庄，再远处是台湾经济开发区，白天里，阳光强烈，那些楼房与厂房在白泛泛的阳光下显得模糊不清。而此时满山满坡的绿树隐没在浓浓的夜幕里，远处的灯光却无比的灿烂，闪烁不息的灯火却像一艘停泊的客轮，白日里的寂静，在夜色灯火下，仿佛变得繁闹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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