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家几乎是同一天完成乔迁的。 隔壁搬进来的是老龚一家子,与他们一同入住的还有一只小白猫。 这户邻居与四邻不常来往,偶而相逢,也只是淡然一笑。 老龚的媳妇,胖得厉害,大家都管她叫胖姨。胖姨在一家医学研究所当实验员,除了工作她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他们家平日里安静得很,只有当听见低微的猫叫声时,才略觉得有点生机。 在宠物中狗最通人性,猫虽也通点人性,但与狗相比显然逊色不少。狗对主人忠诚,不嫌弃主人家境的贫与富。这些美德是猫所难以媲美的。胖姨选择猫作宠物,大伙儿真的琢磨不透。 那只小白猫在胖姨的悉心照料下,很快就出落成一只成猫,而且还是一只纯种波斯猫,雪白的浑身翻不出一根杂色毛。胖姨甚是喜爱,她将猫的毛发打理得比全家人的头发都光洁亮丽。这还不够,胖姨给猫取了一个亲昵的名字叫:缘缘。平时里还亲切地唤作宝贝,自比妈咪。胖姨有一女儿,也长得胖乎乎的,大家都说是胖姨的翻版,叫她胖姐。胖姐也跟着母亲唤小猫为弟弟,自比姐姐。 此外,两人还合力要求老龚也随着她们那样叫唤猫。老龚是个说原则的人,总认为自己大小也是一名机关干部,身份在那儿摆着,怎能认猫作子!要是如此,岂不成了猫处长了。打死也不肯松这个口。 胖姨母女俩平时里省吃俭用的,对待猫却舍得掏钱,好吃好穿地伺候着。单就穿方面给猫的就不含糊,老龚的袜子都露后跟了,小猫却要穿绸缎的褂子。老龚瘦得如同一副衣架,猫却养得膘满肉肥的。 胖姨和胖姐与猫之间因何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左邻右舍没有一个能理解,就连平时与胖姨往来最为密切的瘦姨也不例外。 瘦姨是我们小区里一位略带风韵的妇人,年龄与胖姨相仿,年轻时长得高挑,亭亭玉立了三十余年,到了中年,身上终于开始挂了肉,这么一来体态反而适中了,洋溢着人生秋色的美意。 尽管瘦姨不再瘦了,可四邻还是习惯唤她瘦姨、资深美女,对此她很乐意接受。瘦姨为人亲切,乐于助人,有一股天生的亲和力。据传,门卫老周暗恋瘦姨已久,只要瘦姨从门口经过,老周总走神,时常把电动门开门的按钮按成了关门,弄得进出门的人进退皆非,尴尬不已。 波斯猫缘缘,在胖姨家一呆就是十个年头。十年间,没有捉过一只老鼠,也没有替龚家把过一天的门,始终闲适自在,养得一副好福相。 在一次无意闲聊中瘦姨提到,对于猫而言,十岁这个年龄已经是相当于人类的上百岁的年纪了,如此一说,胖姨应该改口称缘缘为祖宗了。大伙儿听罢一笑了之,胖姨却很在乎,也觉得在理。可是胖姨还没来得及改口过来就发现缘缘精神恍惚,食欲日减,急忙往宠物医院送。兽医给猫作了全面检查后得出结论是:“到点了!”对这一结论胖姨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又辗转送了二家宠物医院,得出的结果一致。 胖姨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的,刚迈进小区的大门,迎面就撞见瘦姨。瘦姨见到好姐妹一副萎靡不振的神情,关切地上前打招呼,结果对方连搭理都不搭理,只顾低着头往自个儿家里赶。 瘦姨大为纳闷,尾随进了家门,还没等门完全打开,胖姨就冲到内屋,一头扎进被窝悲恸地哭开了。这一举动把瘦姨吓得团团转,又是安慰,又是关切地追问。可胖姨就是不明言,只管哭,抽搐地哭。 过了半晌,总算平静了许多,胖姨终于开口说话了。第一句话就是求瘦姨给她远在北京的女儿打电话,告诉她,缘缘不行了,不得不考虑后事了。草草说罢接着哭。 瘦姨听罢这才释然,她从容地拨通北京的电话。 胖姨生胖姐,母女两人相同的远不止是相貌。 远在北京当职员的女儿,接到电话后,顿时呆坐在电脑前一语不发。到了中午时分,同事们纷纷散去,她还是纹丝不动地呆坐着。经理发现后,上前关切地询问,她就是不作声,木头人一样。经理再三追问,她迟疑了许久才开口低声说:“家里弟弟出事!”接着就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开了。经理听罢快速出门去,约十来分钟时间又匆匆赶回来:“机票已订好了,用我的车送你去机场。” 女儿回家后一周,缘缘在宠物医院的病床上诀别了热爱它的胖姨和胖姐。 在瘦姨的帮助下,胖姨母女在郊区为缘缘买了一处墓地,还立了块小石碑。 此后,每年清明时节,胖姨都要带着缘缘爱吃的鱼来到墓前,随献鲜花一束。胖姐要是在家,定会一同前往,风雨无阻。 四邻中没少爱打听张家长李家短的妇女,有人问老龚的祖坟在何处,老龚只是摇头。再问胖姨,胖姨只回答说在西域,一万八千里。 直到近年,人们总算将胖姨的家底摸清了。 胖姨的祖辈那一代是屯边人,从她父母亲那里传下来的说法是,内外祖父母当年同在一支屯边垦荒队里。一个深秋的清晨,他们纵队承担着给沙漠另一端屯兵营送粮的任务,队伍是在欢笑声中踏上旅途的,他们一路唱着欢乐的歌。随着歌声的逐渐衰减,送粮队的身影变幻成跳跃的小黑点,消失在沙漠深处。 就在穿越一处叫乌木树沙漠时,队伍突遇强烈沙暴,顿时昏天黑地,飞沙走石,风沙连刮了三天三夜。 风静下来后,队部立即派出三彪人马向沙漠挺进,去寻找送粮队的下落。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搜寻队员们嘴唇喊裂了,脚底也磨破了,怎么也寻不回运粮队的身影和歌声。 就在搜寻队沮丧地回到营地时,却惊讶地发现,那只随同粮食送往另一屯兵营去守粮库的猫却奇迹般蹲在营地门口。 难道猫真得有九条命?众人既惊讶又兴奋。 就这样,那只神秘逃回的猫在营地里一直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死后队里将其掩埋在营地附近,还特地为其立了一方小石碑,碑上记录了那次夺走十几条生命的强烈沙暴和那只奇异生还的猫。 渐渐地每逢清明时节,不断有人领着子女到石碑前献花、祭奠。人们深信,那只猫背负着他们亲人的信息。 胖姨长大后,在父母的鼓励目光里背上行囊一直向东走,直到望见了大海才止住脚步。她在祖国海岸线最东缘这座城市扎下根,安了家,父母却留在一万八千里之外。 曾经何时,胖姨不止一次动员她那年老的父母亲搬来同住,老人却执意要留在遥远的西域,守在茫茫乌木树沙漠边缘,与另一只猫为伴。 …… 那只被唤作缘缘的白猫,生时平静地伴随胖姨十年时光,死后遗下一方短小的孤塚,在草长莺飞的时节里,继续安放一颗思念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