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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头不开玩笑(外一篇)
【发布日期:2015-04-01】 【来源:】 【阅读:次】【作者:张国太】

    “不要靠近,再靠近我就砸了。”“有种你就砸!”“真的,我不是开玩笑。”“砰”地砖块砸过去,他躲过了,它落在地上,激起轻微的灰尘。从来没有玩笑,砖头不开玩笑,以勇往直前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奔赴目标。要嘛砸落,要嘛砸中。
    聚沙成塔,烧土作砖,单个的沙单个的泥土是细微的,纤弱的,抱成一团,呈现出坚固、生硬的外观,线条生冷,表情僵硬,带着不容忽视的份量。它从火中来吸收了火的气势。趴伏在地的砖头看不出这气势,排列整齐聚成一堆的砖头看不出这气势,立起来砌成墙的砖头也看不出这气势。坠落、舞动、倾覆、滑行,借助外力,砖头表现出攻击的气势。一把刀是安静的,一根绳是安静的,锄头,镰刀,铁锤,棍子,全是安静的。只有心无法安静,无法安静的心,寻找各式各样的表达,构思或计划暴力的突击,驾驭思绪飞越千万里。一直都有暗流涌动,一直都有被遏制的情感,借助文字,借助工具,借助语言,借助眼神,叙述、编造、蛊惑、打击。
    我看到工匠手里的砖头,一个个柔顺、安静,中规中矩地站立排列成一堵堵墙。在我的手里,它们骚动不安,跃跃欲试着逃离,我勉强把它们搭起来,歪歪扭扭的,似乎一阵风或者一句重话,就会让它们重新散成一堆。要嘛立起,要嘛倒地,砖头不跟人开玩笑,它把危险提前告诉给人。我看到砖头砸碎泥团敲烂血肉,把一颗钉子楔入木头,把一个栗子分解。我也看到砖头在瓦刀下断成两截,在锤子下肢解,在烈火中碎裂,在车轮反复碾压后深陷地里。它把道理明明白白写着,只有细心的人才可以读懂。
    但是砖头无言,严肃得同无声的岁月一样。存在与毁灭,高贵或卑贱,全在你我的一念之间。年少时我常常路过一个砖场,烟囱高耸,窑塔口喷着红红的火焰和黑黑的浓烟,从地里挖出的泥土被机械挤压切割,整齐的一块块,一队队送进窑洞烘烧,出窑,此时它们命运未定前途未明。我路过砖场,常常感慨,泥土原来可以如此蜕变。多年以后,我再次路过已经荒废的砖场,看到当初一根立在地面的电线杆,现在孤零地立在原处,可原处已不是地面,而是土堆——不是这片地长高了,却是周围的地落下去。跟这类似的情形我在别的村庄里见过,那是一个曾经闻名的烧瓦专业村,现在它依然闻名,因为每一次台风暴雨过后的灾情报告里几乎总有它的名字,村庄和土地一寸寸地降低海平面,为洪水的进入提供了便利。经过锻炼的砖头,再也无法化为泥土重归土地。总有一把严谨的标尺在衡量,有一个坚硬的声音在提醒,岁月并非无声,砖头也并非无言。
    砖头烧出来,有人说硬实平整,也有人说松散易裂,原因大抵离不了选材、工艺、火候和心思等因素,好与孬全写着呢。但不管质地如何,它们的去处大多是建筑工地。那么,被敲碎的砖头呢?可能也被砌进墙,可能辗压成路面,也可能聚成一堆无用的垃圾。被敲碎的砖头再也不能保持完整的外观,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可是,生硬依然,本质依然,聚成垃圾照样可以铺路,化成碎片不改倔强的脾气,要用你就用,不用你就扔——借助外力,碎砖头仍旧表现出攻击的气势。
    除非,你有足够的耐心,不停地敲敲打打,砸碎,再砸碎,直到把它们全部碎成粉末,比一粒沙还要细小的灰尘一样的粉末,到那时,吹一阵风,吹一口气,把它们驱散,飘飘扬扬而不知所终。可是,你想说,开什么玩笑,谁那么无聊去干这种事。对,开什么玩笑,砖头不开这个玩笑。 

     

一堵墙的寓言

 

    许多材料聚成了一堵堵墙。沙子和砖头也可以堆积成墙。墙内、墙外,这边、那边,时间大概一致,风景可能不同,流过的风、凝视的眼光、有规律的排列,此类东西或许也会有差别,但是站在墙内墙外,或者站在这边那边,都不可能看得清楚,我们需要站在更高处才有办法统揽全局,洞悉一些秘密。
    田埂在田地里站成一堵堵墙,它们要分清彼此,明确权属,但是表面的分隔割裂不了真实的依偎,在它们底下,土地是完整的,水要互相渗透,就连水稻或麦子的根须也可能悄悄地相互长过界,一些傍着田埂杂生的野草,根在这边花却开在那边,芳香了另外的田地。一些植株长在那边,果实却落在了这一边。透空的墙分开两个空间,用内与外、这边或那边并不贴切——那么就用左或右来叙述吧,它允许光的穿越,允许视线穿行,藤蔓和鸟雀,空气和灰尘,还有声音,尽都可以自由来去,惟独阻隔脚步,这可能带来许多隐晦的趣味,也引发了一些意味莫名的猜想。全部堵死的墙便隔绝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小时候,去村小有一段路,树木茂盛,日光阴暗,夜来晚自习后经过那里,月光穿不透重重叠叠的叶,我总是惴惴不安,害怕浓重的阴影里隐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夹道是冷漠的墙,不透一丝光出来,我的脚步匆匆,可也许藏在墙后的人正在嘲笑我的惊慌失措,也许正在策划着一桩阴谋,也可能有肉体纠缠在床上,无暇顾及墙外的人和事。当时间如水流逝,久长的岁月横亘在现在和过去之间,一堵厚重的墙板着严肃的脸,拒绝我的目光和思绪通过。过去的事已模糊莫辨,过去的声音已不真切,就算有通行的门或窗,可我已经无法清晰地读懂彼时的思和行,呈现出来的,也只能是记忆、臆测、推想和虚构的混杂了。
    有一天,一群人一起来到一堵墙前面,原先拆得支离破碎的残垣断壁和横七竖八的杂物,现在被隔断在视线之外,这一边车水马龙,那一边机械尚未进入,但凌乱已被掩藏。人群在墙这边指指点点,探讨着墙那边的建筑,仿佛在谈论毫不相干的话题。透过留着的一道门,人们总算真实看到那杂乱的情景,这人说,要抓紧啊。那人说,不能再耽误了。可面对面的俩人,谁能读懂彼此的心思——薄薄的肚皮,却多么坚实地保护了各自的隐私。眼睛里有光闪烁,似乎打开的门洞,也许可以偶尔泄露机密?人群最终散去,去另一片工地,那里,用钢架和铁皮正在构筑一堵新墙,随着墙体的延伸,慢慢地,隔断光,隔断空气,隔断视线。
    此刻我坐在几堵墙围起来的空间里,写着这些文字,有声音从窗口窜进来,我也会从窗口望出去,看到一些影像。这些是能被听到的、被看到的,还有许多不能被听到的、不能被看到的——隔壁的或楼上、楼下的,他们在干什么,在说什么?我用小孩的积木搭起一座虚拟的房子,想依靠它来构想自己的处境,我获得了一个俯视的姿态和角度,可以毫无障碍地观察和推想了。我不禁抬头环顾四周,因为我怀疑自己所处的,可能也是某个人虚拟出来的空间。在我们上面、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也许有一双眼睛正在俯视,毫无障碍地观察和推想,并发出一阵阵哂笑。我摆弄着积木,推倒了再立起来,立起了又推倒,仍有光,仍有花香,仍有各种声音传进来——一些被指派来让我感觉的东西各自尽职而来。我突然想起来,曾有人跟我一块这样摆弄过,与我交谈过,嬉闹过,可是这个人已经消失了,我有些话想说,有些问题想问,可是,可是一堵无法推倒无法穿透更无法触摸的墙摆在面前,所有的可能都被截断了。无论岁月如何变换,这堵墙将长久存在,直到我也消失了,留给别人一堵无法推倒无法穿透更无法触摸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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