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住在城区的我,居然听到蛙鸣声,着实让我一番惊喜。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附近的一座小山,一半瓜果飘香、树木茂盛、翠绿成荫,一半被开发商零敲碎打、深挖细钻、开山建房,形成了一个临时小水塘,聚集了许多青蛙在鸣叫。这叫声唤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蛙声于我而言,其实就是一段童年时光,一处心灵故乡。 一般在农历谷雨前后,是农村平田育秧的季节,也是蛙鸣正盛的季节。在那个大集体的年代,每到这个季节,老家的水田,便成了母亲和生产队里所有男女劳力抓生产的主战场。那时的我,年纪尚小,特别贪玩,也总爱黏着母亲,只要看见她披上蓑衣、扛着工具、牵着黄牛在小雨里出门了,也会慌忙戴上一顶斗笠,尾随着她而去。母亲在前,头也不回,却能够神奇地知道我就在后面跟着。照例,她会骂骂咧咧地赶我回去,说我不学正事,尽跟着在雨里瞎胡闹,被泥水弄脏得不像个人样。说着同时,她把手里的小竹鞭子朝牛屁股上抽去,这时黄牛就会回过头来幽怨地看我一眼,继续前行。长大后我才知道,母亲并不是真的要赶我回去。我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她在内心里是希望且需要我时时刻刻在她的目力范围内晃荡的。只是她又觉得待在家里我会干净些、安全些、暖和些,同时更是希望我呆在家里多读些书,好有个奔头、出头、出息的日子。她的这种心境,正与现在的我对待自己女儿、她的孙女的矛盾心理并无二样。 母亲耙田的身姿一点也不亚于男同志。只见她两脚牢牢地立于耙犁之上,身体略微后倾,手牵缰绳,镇定自如地控制着拖耙的黄牛。就绪后,母亲鞭子一甩,朝远方一声吆喝,哗啦啦一阵水响,牛、人和耙就在田里劈波斩浪,来来回回,一面平整如镜的水田,顷刻间就在群蛙的鼓噪、加油声中跃然眼前。我在田埂边看得如痴如醉,时时冒起要亲自去耙一个来回的冲动,并暗暗地发誓长大后要做一个像耙田的母亲那样吃苦耐劳,勤勉有加,敢想敢试,敢闯敢干,勇于担当的人。其实,在我们莆田,像母亲那样干活的妇女,比比皆是,随处可见,枚不胜举。这既是家乡的一大亮点,也是一个传统。这在每位外地人来过莆田的赞许目光中读懂看透,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难怪现在外地年青人相对象时,都异口同声地说,还是找莆田的女孩子好,勤劳、贤慧、顾家、能干。 母亲每平整完一片水田就会上来,欣赏着我在引水沟里用茅草梗架起的水车,对我说,你瞧这蛙声叫得密,今年会有一个好收成。然而,岁月留憾。在那个年代,辛勤如斯的父母亲,却自始至终没能彻底解决我们一家七口的温饱问题。 记得有一次吃地瓜粥时,因为没有菜配饭,我实在咽不下去,就对母亲说:“我吃不下饭,我要吃菜!”母亲就说:“菜有,我带你去摘。”于是,我们走了大约有十来分钟,到了一块自家的自留地上,母亲弯腰摘下地里的地瓜叶。我疑问地说:“这地瓜叶子不是牛、猪、羊吃的,人能吃得吗?”母亲说:“能,洗一洗,炒一下就能吃的。”我也只好半信半疑将就地咽下这又苦又涩的地瓜叶。这只是当时不得已而吃之,是不能与现在的饭店里炒地瓜叶、吃野菜等同日而语。也就是说,以前吃此类菜,纯粹是为了渡过生活的难关,而现在吃这些菜是为了调节营养或享受生活而为之。 我最后悔的是,童年的我,懵懵懂懂地跟着同伴去钓青蛙(用一根木棍一条线,将线一边系在木棍的一端,一边系着诱饵),到水田,到地里去钓青蛙。众所周知,青蛙能吃虫害,是农作物的天然保护神。保护了青蛙,也就保护了农作物。现在回想起来,心存内疚,愧对不已。 我也在想,现在农村里水田和地里的农作物,农药打得很重,使蛙声减少了许多;而城市里的楼房越建越多,鳞次栉比、高耸入云,使青蛙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小,人与自然难免有些失衡。 后来,随着农村改革,村里的水田和地都包产到户,我家也分到了责任田,还是那一片蛙鸣,为我家送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丰收年。一家人的笑容,在年复一年的蛙鸣声里绽放。 蓦然回首,而今的我,真的是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宁静而亲切的乡村音乐了。没想到,在这月朗星稀的夜晚,在这霓虹灯闪烁的城市里,居然还有着如此安静的一隅,能听到浓厚而响亮的蛙鸣声。这蛙声,唤起了我对昨天的记忆。天国里的父母亲,你是否和我一样听见了这首歌?是否也在歌声里,看见了老家那燃起的袅袅炊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