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三坊七巷,去过丽江古城,去过乌镇。这些仍然保持着旧时代痕迹的街路与古屋,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漫步其间,引动我内心情感的,其实不是这些异乡古迹,而是故乡那些被村人遗弃的那一片古屋。 红砖褐瓦,石基,三合土墙,雕花镂刻,虽经数百年岁月,依然焕发着沧桑古色。然而这种高不过三层,冬暖夏凉的古屋,成片横躺在寂静的村当央。有时候,夜色降临后,我会独自行走在这一座座散发着原始面貌的古屋厝角间,哒哒的脚步声在清幽的卵石铺就的巷道里显得清晰悦耳。离开故乡数十年,其实最诱惑我并让我向往与怀念不休的是这座“古村”。人最难以抹去的是出生地,哪怕是破瓦漏屋,缕缕记忆也会是条新缕析。我的人生童年,是在这里度过,岁月烙印在心底里不乏苦涩与迷茫,过往的童趣依然浸满其间。 移脚换步,这里的每一座古屋、门道,在深远岁月里的印象仍然清晰如昨。祖父辈的、父亲辈的、还有一些同辈的村人,他们消失的影像在这片古屋村道里随着我的记忆之门的打开瞬间汇聚而来。人,最不能释解的是蕴藏在内心的深厚情感,这也是作为人最值得珍贵的财产;岁月可以消磨人的体貌,情感却随时间的叠加变得深沉。一张消失得笑脸常常沟起一段绵长的回忆与深长的感慨。有次,我和堂弟在古屋转悠,一路默言的堂弟忽然说,“每次来古屋,有太多的回想,让我在短时间里走不出来。”屋在人去,触景生情,那一幕幕往事勾起心底里的怀念是绵长而揪心。 故乡,这座木兰溪环绕的村落,绿树掩映下的一座座依旧美丽的古屋,处处可以寻见历史的遗迹,上至南宋着名的参政知事龚茂良到后来成批成批下南洋的村人,那些忘不了故乡的游子,在海外有了积蓄后便回来建造各式各样的房屋……这样的习俗一直沿袭下来……每每行走在古屋间,总能遇见数位海归乡人,一些上了年岁的海外归客在年轻子女的搀扶下,观赏着一座座古屋,嘴里絮叨着久远的陌生往事,脸上流露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深厚感情。好些年前,有一次,我在古屋巷道里遇见一位童年时的玩伴,他搀扶刚从马来西亚回来的九十八岁的爷爷在古屋间漫步,我知道,这般年纪回来的华侨,不会再出去了。叶落归根好像是这些海外游子的唯一选择。老华侨问我是谁家的后人,我告诉他后,他认真地打量了我一番,接着颇感慨地说,“基因遗传真不可思议,隔代了还这样的像,你爷爷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就差不多像你这个样子。”他以颤抖的手握着我,说,“我十八岁那年下南洋,没路费,向你爷爷借钱,你爷爷是有名的中医,开着太和药店,为人心地善良。是他借了两块银元给我去了吉隆坡,当时我家很苦,筹措不到钱,……几十年来,我一直感谢你爷爷当年对我的帮助。”他说这番话时,布满皱褶的脸上是一片感激之情。他的家在村尾,数十年前建造了一栋别致的房屋,画梁雕刻,古色古香。 我家的古屋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它的命运同临近的几座古屋几近相同,这二十多年来,家族后人纷纷在古屋外围建造水泥楼房,古屋在一家家外迁后,变成了无人居住的空壳,房屋无人居住后旧损的速度开始显现,油漆剥落,壁画失去色彩,屋瓦檐间的木头渐渐露出不堪重负的迹象,雕刻细腻的花格窗台布满灰尘,红砖铺就的晒谷场上也长出了青青小草。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不由得怀念起全家族人居住在这里时的日子。近几年来,古屋修葺成了家族人最头疼的事儿,前年,古屋东头屋檐角瓦片被野猫掀开雨水渗进,八月里的台风袭至,屋檐一角断裂,为了及时修复,年至八十多岁的叔叔找了几天,才寻到一名能够胜任的工匠,事后叔叔带些哀怨的口气对我说,“以这样的情形,古屋还能站多久呢。”我听了似有同感,却无可奈何。 今天,我回到故乡,又一次在古屋巷道里转悠,心里难舍的是淤积在心间多年的这份古屋情怀。当我在惆怅间,新任村主任见到我,他像是瞧出我的心事,远远的微笑同我打了招呼。待走近时,他满脸笑意得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有家公司要投资这片古屋,要把这片历史悠久的古屋打造成旅游景点。投资五个亿哩。”村主任立时同我描绘起一幅村里蓝图,我透过他的描述,仿佛看到古屋旧貌换新颜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