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不爱上街。他总说城里有什么好去的，不如在乡下自在。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店，每天家店两点一线，准时上下班，风雨无阻。 近来，父亲总说人很疲惫，容易恍惚。早上，我陪他去医院做了体检，又带他去一个熟识的中医那里开些药调理。 告别医生，我们走在小巷里。小巷僻静，没有路车经过，也没有的士。立秋的阳光热得能烤熟食物，父亲拎着药，走在前面。他穿着一条到膝盖的短裤，露出细细的小腿，脚上趿拉着一双泡沫拖鞋。他两脚在地上，一蹋一拖地，在小巷里踩出特别响亮的声音。我笑他，阿爸，你怎么这样走路啊？父亲塌着肩，微驼着背，头都没回，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走路的。他的步态很没精神，如游离般地飘在路上，他走的很快。我穿着高跟鞋，我赶不上他。我撑开伞，让他慢点，等等我，一起走。阳光太烈了，我怕他会中暑。他拒绝，不耐烦地挥一挥手，表示自己不需要伞，我知道他就是这样，一点也不顾惜自己。我急步走近他的身边，把他纳入伞沿。他勉为其难地跟我并排走着，一到林荫处，就撇开我，他说两个人一起走不自在，他是不喜约束的人。我避而不舍，再次跟上他，他有点恼了，说，我自己走自己的。 他走在前面，要过红绿灯了，人行道的绿灯还没有亮，车子都停在斑马线外，他就自顾自地横穿马路了，我又气又担心，大喊，阿爸，不能这样子过马路的！他理都不理，直往前走。 街边有家花茶店，我让他陪我去买些玫瑰花，中医说他脾胃虚，要喝点花茶。他不以为然，说不需要。我唠叨开了，说他就是这样，自以为是，不守规矩，又不听人意见，大街上车那么多，也不知道眼睛多看看。他终于随我进了店，我在挑拣商品时，他就站在门口，心急的姿态昭然若揭。他不看我，面对着商店的玻璃橱窗，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神情倔强而疏离。 我依旧走在他身后，看他时不时地走到马路中间，担心吊胆，总要说上两句。他一直生活在乡下，刚愎难驯，城里生活对他来说，有诸多不便，他总避免来城里，这里会让他紧张烦躁，但他是个倔强的老头，不愿意表露自己的脆弱。我看他驼腰弯背，头发灰白，在城市的街道上踽踽而行，背影布满失意与茫然，心里一股酸意，父亲真的老了！ 小时候，他常带我上街。那时，他做些小生意，常要去城里收款。他总喜欢带上我，到街上转转，买本杂志，吃个小吃。我的童年没有动物园与公园，对于乡下孩子来说，有机会到城里的街上转转，就是值得满心高兴和炫耀的事了。那时，城市没这么大，车没这么多，路口没有红绿灯。我走在老街的青石板上，总是紧张，生怕自己会丢了。我总会紧紧跟上他，拉住他，勾住他的手指，柔嫩的掌心里，能感觉出他手指的骨节和粗茧，然后我就安下心来，开始一路向他发问，听他介绍街景，小脸上布满欢欣雀跃！我总以他为傲，他懂得那么多，他并不高大的身影在我眼里，是那么的坚实伟岸！ 好多年了，我们很少有机会这样走在街上。我看他忽然停住，叫我的名字，有点小别扭。我恍然，前面是十字路口，新的街区，他不熟悉该往哪里走，他的眼神看着我，满脸不自在，我忍不住发笑，快走几步，挽住他的胳膊，在伞下，微笑而坚定地跟他说：走，阿爸，我们回家！ 父母之于子女是一个圈，童年，你带我回家，现在，让我牵住你的手，一起往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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