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清秋登十八股头,在山头上远眺四周群山,可以很容易地辨别出闽中第一高峰石谷解,其西南坡有一条自山顶直至山腰的乱石带,是它的标志。石谷解海拔1803.3米,虽然在省内排在十来名后,但是它的海拔高度即使放在三山五岳里也毫不逊色,虽低于峨嵋山、华山、恒山,与黄山相差无几,却远高于泰山、嵩山、庐山、衡山和雁荡山。十八股头与石谷解海拔相差二百余米,因为这个缘故,石谷解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峭拔峥嵘,恬淡从容,甚至还略显秀气,不过冲着“闽中第一高峰”的名头,当时就有了攀登石谷解的念头。 一年了,人事倥偬,种种机会总是失之交臂,眼看着登攀石谷解遥遥无期。又是一年的金秋十月,淡夏时染上的支气管炎尚未全愈,对爬山心怀怯意,但一经朋友邀约,便又起了登陟远山散心的念头,于是欣然前往,其实认真想想,我这是要逃离现实中平淡无奇的生活。 汽车驶过仙水洋,便在崇山峻岭中穿行,绕过一弯又一弯,终于到达溪头自然村。依山傍水的溪头自然村民居颇具山村特色,粉墙黛瓦,鳞次栉比,依山势而建,密集又井然有序,可是环顾四周,却发现村庄局促仄逼,地无三尺平,不由得感叹这里村民生存的不易与艰辛。 从溪头到石谷解,须翻过一座五雷山。由村边的小路出发,先是经过一片竹林,再沿溪涧徐行,溪涧里乱石杂陈,时有小瀑布流淌而下。清新而淡青的涧边不时有粗硕参天的松树挺立着,间或传来鸟儿巧啭之声回荡在林间的微风中。 石谷解海拔一千八百零三米,植被分布随海拔的高低呈现出明显的规律,山脚多是毛竹与杉木,高大峭拔,再往上,榉树与松枫混生,越往上爬,山路越陡峭,落叶堆积,行进困难。爬山时,体力不济,就落在后边,美其名曰“断后”聊以自慰,但“断后”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可以一个人欣赏纯洁透明的溪水、茂密翠绿的山林,遇到绝佳的风景时,可以从容拍照,也可以踞石独坐片刻,与山野对视,相看两不厌。 正当我沉浸在山林的野逸时,身后传来喁喁人声,不一会儿,几个老年人精神抖擞,昂首挺胸,从容地超过我,我搭讪其中一位老人家,恭维老人家身体真好,被老大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现在年轻人只会玩手机。”这话是一语中的,我顿时赫然。 在陡峭而疏阔的松杉林间穿梭着,林间缝隙的光线越来越豁亮,第一座山头翻越在即,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松香馥郁芬芳气息的空气,走出了松杉林。眼前又是一条和缓的下坡小径,可以让我缓冲一下体能,踩着乱石,深深浅浅地进入了一条浓荫里的小径,小径被两边的榉树遮掩着严严实实,脚下的乱石堆上漫生着苔藓,与绿荫辉映,一片青绿。穿出这条林荫小径后,没有了林木的阻挡,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以高山草甸地貌示人的石谷解斜阻在眼前,在苍穹下,清清朗朗地俯视着我们。 我们再一路迂回攀爬,终于登上了五雷山主峰。五雷山主峰与石谷解对峙而立,山头上巨石林立,或迭加,或堆砌,或耸立,各具形态,而在草丛中,散落着一堆堆牛粪,这是山脚下那些村民饲养的牛群翻山越岭来此觅食时留下的排泄物。获取食物是动物生存的最大意义,而人的生存不仅仅在于获取生活的必须品,除此之外,一定还有很多。 在这里稍作休整之后,一鼓作气,冲下山头,下到两峰之间的垭口,开始冲刺此行的目的地——石谷解,在乱石堆间攀爬三百多米,终于登上了石谷解。 在攀援石谷解的途中,有一片被大火烧得只剩下残枝的杉树,那是12年一场山火的结果。高山草甸线以上的杉树往往是鸟儿飞过天空时排泄出未消化的杉树种子长成的。杉树种子落在山上,慢慢地生根、发芽、生长、成材,据说杉树只能生长一次,一旦遭遇砍伐或焚烧,便不能像其它树木可以枯木逢春。眼前的空山里,这些死去的杉树依然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挺立着,显得尤为寂寥凄怆。 每一棵杉树都有它的故事,春风,野火,砍伐,死亡,万物都逃不出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宿命。人的宿命也一样身不由己,在这样一个生命历程中,什么才是攀登石谷解的意义?我困惑着。 “闽中第一高峰”赋予石谷解这样一个意义上的符号,吸引很多人前来获取它的符号意义,如果没有这个符号,石谷解也就是一座普通的山,自然不会有多少人前来问津。石谷解是迄今为止我所爬过的最高山峰。我攀登石谷解的初衷,和大多数人一样,在于征服1803.3米的海拔高度,登高览物,长放眼量,见证生命,领略平凡人的一览众山小,攀登石谷解的意义于我也就在于此!毕竟在平凡的人生里,能站在这样高度的机会并不多,在可预见的未来,再次攀登石谷解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不管怎么样,在未来的日子里,牛群还会日复一日翻越山岭,来此觅食;鸟儿还会飞过石谷解,排泄出没有消化的树种;树种还会在高山之巅发芽、生根、滋长;蓝天、云海、冰挂等奇观还会轮番出现在石谷解;人们还会来来往往……一切周而复始,永无止境。而当下的我俯瞰山下寻找物质的尘世而无果时,视线余光却扫到那些被山火焚烧过的杉树,于是想起了泰戈尔的诗句:“尽管天空没有留下痕迹,但是鸟儿已经飞过。” 石谷解巅峰上,山风猎猎,群山万壑环绕四周,西边是德化境,北边是永泰境,戴云山脉的雄姿尽收眼底。在这一次说走就走的旅途中,夙愿得偿,登上了石谷解,有时远处的风景,看似遥不可及,可是你想来,它一定会在那里等着你,从不爽约。我们在标有“闽中第一高峰”的石头前拍照,个人的,集体的,每个人都为登上石谷解而兴奋,发出源于内心的笑容,一路上,临时组合的团队成员互相帮助,分享美食,不落下一个伙伴,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石谷解直接下山,刚下主峰,一个清极奇极的空山绝谷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空谷从险峻的悬崖边倾泻而下,一直延伸到烟霭缭绕的谷底尽头,深不见底。突然间,一阵雾霭如野马奔腾般从谷底直涌上来,把空谷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让我们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幕如同石谷解这本书的“卒章”,笔力万钧,精彩收煞,让我们看得心满意足,尽兴而归,于是一路下山无话。 石谷解是一本寂寞、恬静、智慧的书。在这本书中,攀陟群山之巅,知道了自己的毅力与勇气,也知道了自己的渺小与孤独;谛听鸟儿的巧啭,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柔软与慈悲;嗅着树木的馥郁芬芳,感知了自然的美丽与神奇……翻阅这本书的每一页,让我一次又一次与自己相遇,一次又一次重新发现自己,从而更透彻地理解了自己的生命。 回到物质的尘世,我又开始为生活而劳碌奔波,迷茫无聊时,脑海里就浮现出我钻出五雷山密林那一刻所见到的画面,在晴空下,石谷解峭拔挺立着,没有覆盖着芜杂的密林,清清爽爽地屹立在物质丰饶的大地上,如同一位哲人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天空,陷入沉思,沉浸在精神的天空,同时也无声地接纳攀登者的精神寄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