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我驱车来到仙游县度尾镇中岳村,寻访国画大师李耕先生的故居。 遵循导航仪的指引,我来到中岳村村部,从路边一位屠户那里得知中岳村范围很大,李耕故居在一个名叫“陈江”的自然村里。“陈江”是本地话发音,具体是哪两个字对方也说不清,让我往前走一段向别人打听。到底是“陈江”还是“丁岩”?为了防止遗忘,一路我反复默诵着“陈江”两字,直到看见一处墙壁上有“顶坑”两字,才完全纠正过来,寻访范围也因此缩小到一个自然村内。 经一段时间的寻找,我终于在一家工艺品商店里获得准确信息。店老板得知我来意后,详细介绍了路线。按照他的指示,在古典家具工艺城背后的小路口,果然见到一方小指示牌,塑料布上电脑喷绘“李耕故居”字样,还标有箭头,背景配有四幅李耕的仙佛人物画,古意盎然。 按照箭头的指示我进了村,却再也见不到后续的指示,我的寻访迷失在一片新旧错杂的村居里。凭着直觉,我选择了一座古宅,向一位正在忙农活的妇女求证,得到的回答正是李耕他家。她还介绍说,李耕家的旧房前些年遭了火,现在是重盖的,就在右厢房。 故居的主体建筑是以中堂为中心左右连着多间厢房的大宅第。坐北朝南,有上百年的历史。走进堂内,前后二进各有一方天井。中堂和门庭的基础由青石砌成,梁柱壮实,雕刻与彩绘极为精美,主屋大门分中门和左右侧门,门柱前立有二座厚实的青石门墩。宅前是红砖晒谷埕,埕外围墙也是由砖石砌成的,围墙右侧辟有外大门,门楼飞檐凌空,直指苍天,门额正面嵌有石刻匾额。门外是一片开阔的田畴,冬日里依然作物满畦,远方是逶迤起伏的帽山。 我绕着古屋取景拍照,引起一位老先生的注意。我上前与之搭讪,对方自报为李耕的长孙。李先生是一位健谈的人,我们拉开了家常。 李先生从小就在祖父身边长大,直到十二岁那年祖父去世。据长辈传说,他的祖父还是三五岁小孩时就显露出绘画天赋,用枝条在地上信手乱画,便有形有神,吸引大人的注意。到了稍长,就开始背地里给村里老人写生,所画肖像无须介绍,观者便能认出是何人。 李先生认为,他的祖父能成为名画家除了天赋,还离不开勤劳,在他的记忆里祖父除了作画和读书外,似乎没有别的爱好,衣装简朴,从小茹素直至终老。 李先生感慨地说,今天祖父的画作备受世人青睐,价格不菲。想当年,大众民生普遍困苦,购画者寡,祖父时常发出“有画难换米!”的感叹。靠画养活一大家子着实不容易,日子一直清贫。直到解放后才逐渐好了起来,特别是到了晚年,艺术成就得到人民政府的肯定,受邀进京为人民大会堂创作《松青鹤白东方红》等作品,代表作《春夜宴桃李园》《张果老倒骑驴》等先后被中国美术馆和福建省美术馆收藏,还受聘为省文史馆馆员,享受相应的待遇,算是过上了一段好日子。 李先生还饶有兴趣地介绍老宅周边的风物,他指着前方的帽山,说形似一尊弥勒佛。一经他的导引,再眺望群山,只见山色葱绿,欢乐之佛弥勒的脉络果然分明,秃顶、肥肩、盘腿,尤其是那夸张的大肚异趣盎然。难怪村里老人们将此山势称作:“弥勒献肚”,甚至还与李耕之所以擅长画胖弥勒佛加以联想,说其成名成家正是得益于此方风水。这番牵连虽充满玄机,却十分有趣。 闲谈间,李先生提及许多有趣的细则。他说,解放前,李耕曾参加一次作画比赛,由于迟到,进场后见到比赛的命题只有一个“井”字,所剩时间不多,仓促间李耕摊开纸,挥毫速写了一位探头俯视,口吐长舌的长须老者,就交了卷。画面虽不见井,画外之音却是一口幽深之井,获得好评。 我们还说到李耕绘画艺术传承的话题。李先生自豪地说,他们家族中每代都有继承人。在李耕的众多弟子中,周秀廷从师时间最长,十三岁开始就跟在李耕身边,师生情延续了二十多年。解放后,周秀廷甚至连户口都从老家华亭迁到度尾中岳村来。李、周两人虽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 提到李耕的墓,李先生说:“我祖父晚年自己在家乡的山上选定了寿域,还修好了丘(坟墓),逝世后就安葬在那里。” 生于斯长于斯的艺术大师,最终安眠在家乡的土地,算是一种圆满的修行。 随着话题转移到故居保护上来,一位老妇人在一旁补充说,再不保护这老宅迟早会被坏蛋们拆得不成样子。她指着大门上一处崭新的缺口说,就在不久前门楣上的木雕遭人偷挖,还说老宅原来三处壁画已有两处被人抠去。在李先生引导下,我来到仅存的那一处壁画前。壁画作于一九三七年冬,题为《五星似镜》,画面内有五位老者正对着展开的卷轴议论,形象生动。 接着李先生又领我来到老宅左右外侧门,只见门额上壁画的画心已被盗挖,剩下空荡荡的边框,真令人唏嘘。 转眼间,天色向暮,我与李先生道别。 回家路上,我努力在脑海里构筑李耕故居旧时景象,青山、绿水、粉墙、红瓦,还有当地老人所乐道的“弥勒献肚”风水景观。站在科学的视角,清新的空气,洁净的水是健康体魄和丰富思想的物质基础。我想,也许正是那美丽宁静的山村,哺养了李耕的艺术性灵。 时下,留住乡愁的呼声日盛,山水风物是乡愁的重要载体,若不悉心加以呵护,乡村的美丽真的只能到艺术大师的旧作里去寻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