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着公车改革的有序推进，由居所到单位那段路的交通就得自行解决，在众多出行方式中我选择步行。 摆在行程最前端的是一段河岸。迅速膨胀的城市早已让曾经的护城河，变为城内一道水沟。保护过城的河流，如今亟需市民的怜悯。一个无风的清晨，就在我路过之时，显然是受了来自河面那股气味的刺激，一位老汉竟无端地冲着我高声抱怨起来，说他小时是直接从河里汲水煮饭的呀，责问我今天够胆下水洗把脚！ 显然，那位老兄错将我当作环保局长了，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我真不知该如何与之辩白。 值得宽慰的是，政府最近投了一大笔钱，那段河岸被改造成绿道。原先的小马路被保留，滨河部份浇上彩色塑胶步道，犄角旮旯处植以各色树木，每隔数十米布设有防腐木长凳。原本芜杂的河岸焕然成了一处休憩场所，吸引不少市民。他们或疾行或甩臂或轻舞或引吭或挥剑，用各自的姿势塑造着河滨的风景。 在众多健身方式中，有一位中年男子的选择尤为独特。他每个清晨都来，不挥拳也不踢腿。第一次见到他时，河面正笼罩一层薄雾，远远望去，只见一位体态臃肿的妇人从远处走来，有一低矮的同步移动物尾随其后。直到走近了才把两者的关系厘清。原来那低矮物并非胖妇人的宠物，正是一位男子双手套着胶面手套，模仿爬行类动物，手脚并用在绿道上健身。 待彻底走远了，我才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一位身材婀娜的年轻女子，荡着马尾辫从我的身边掠过，头也不回，轻声丢下二个字：“有病！” 告别护城河，由一段长长的陡坡对接中央大道，检察院大楼就矗立在大道旁。为了让车辆在检察院门口减速缓行，不知何时起，大门两侧的路面各浇有一段减速带。减速带的每一道凸起都异常突出，即便是车辆低速通过仍会一俯一仰地颠簸，整车都有震散之虞。对于结构欠紧密的车辆而言，驶过那段路，免不了要少掉一两个小部件。富有想像力的人给这段路取了一个诨名叫：“堕胎路段”。我每天路经此处，虽不曾见得马路上有呱呱堕地的婴孩，倒是亲眼见到一辆小电动车就将尾灯丢在路面。面对如此夸张的减速带，有不少人向有关部门反映，据说有人还将信投到省长信箱里去。 告别减速带，向右拐便进入一条商业街，街道的尽头就是我办差的所在。说它是商业街，其实并无专业定位。沿街杂乱分布着各式商铺，有茶叶店、建材店、餐饮店，还有名称婉约得引人遐想的“女子休闲中心”，门把上总是挂着“男士免进”的告示牌。 商业街每天被一曲高分贝的梵音唤醒。播放者是一位廖姓保安，四季一身迷彩服，脚蹬皮靴，头戴钢盔，骑一辆经改造带音响的小电动车。每天六点老廖准时从商业街经过，撒下空灵的旋律，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大有老征夫慨然戍边的苍凉。 商业街上，最值一提的是那家原名为“红梅”的理发店。简洁装修，店主是一位中青年妇女，来自乡下却擅长打扮，高挑的身材搭配入时的衣裳，显得落落大方。她本名红梅，大家都叫她阿梅。对每一位顾客，阿梅总是笑容可掬，这让小店生意异常红火。 一个初冬的清晨，保安老廖的梵音早已播放。本应敞开的红梅理发店却店门紧闭，三色旋灯也停止了转动，玻璃罩打碎了，透过一扇破损的门，可以窥见店内一片零乱。显然，这一变故源自一阵不小的冲突。面前的景况不由得令人一怔，做出许多不祥的猜测。 当天下班，店面仍没人整理，只见一对老人正站在门口议论着什么。我凑过去听个究竟，老太太说：“夫妻吵个嘴至于嘛？好端端的店砸成这个样子！”老人接着话茬说：“我一瞅那女人就不地道。”老太太争执说：“你这老头别瞎猜，人家走正途谋生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好了，难免招来嫉妒。要怪就得怪那个当丈夫的，耳朵根软，中了小人的计。”老太太边说边瞟了一眼斜对面另一家装修得极为时髦的理发店。 又过了数周，理发店重新开张，主人不变。变化的是店名，“红梅”改为“雪梅”。再则是女主人那招牌式的笑容不再温暖，艰涩中透出一股不屈的力量。背后的故事，作为路人的我不便作过多的猜度。 就在红梅理发店发生变故后不久，单位里出了一件急事，大半夜的把我叫醒，要求尽快赶到单位。刚迈出门，一阵寒气又将我驱回屋内。添上大衣，我缩着脖沿着那条熟悉的路孤独前行，缀满星斗的天空让夜变得格外寒冷。当接近河岸时，只见有数十辆三轮车正在聚集，每辆车都满载货物，走近了终于看清，那是各色蔬菜被逐株收拾整齐，四四方方地码在车上。车主有男有女，他们正围着一堆火。飘来一阵芝麻清香告诉我，他们围拢的不是火，是一个小食摊。 小食摊由一对夫妻经营。妻子忙着打下手，丈夫掂勺，冒着翻滚的蒸汽往锅里下料，盖上盖子，焖上一小会儿，再揭开盖，猛力吹开锅面的蒸汽，从锅里捞起洁白的车丸，定数匀入伴有汤匙的碗，一碗一碗递给食客。食客们围着锅一边取暖一边开吃。 负责给小食摊照明的是一盏小灯泡，由电瓶供电，被一根细杆高高挑起，发出倦怠的光，一只缺了柄的铝质水瓢被改作灯罩，罩在小灯泡上方。小灶膛里燃烧干柴吐出的烈焰，锅里升腾起的蒸汽，盘旋于碗面的白汽，连同食客呵出的热气，一齐聚拢在小灯泡投射的光芒里。吸吮声伴随着锅、勺、碗、匙间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中，一批食客草草用罢碗中的食物，丢下碗匙，匆匆骑上三轮车向城里挺进。腾出的缺马上由另一批食客填补，小小食摊成了忙碌的驿站。 眼前的情景，第一次让我体味这座城市深夜的景象。我本以为夜深了一切归于宁静，众人都应该在温暖的被窝里沉入梦乡，岂料得还有这么多人，将梦踯躅在寒冷的夜色里。 ……这就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一段路。 此前，轿车匆匆掠过，我疏远了太多风景。改变出行方式的半年多时间里，我被错当作环保局长，无端地挨了一顿抱怨。那位被耻笑为“有病”的男子，通过那返古的行走方式，不知身上的疾病是否祛除了些许？省长是否对群众关于“堕胎路段”的去信做出批示？理发店女主人丢失的笑容和变更的店名，能否复原？深夜里，小食摊能否坚持用那股浓烈的烟火味，去温暖寒夜里的行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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