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中，一种融竹艺与漆艺为一体的产物——漆篮，是我小时候就有过的发现：那是莆田故乡出嫁的女子或她身边的伴娘常提在手上的东西。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这种用竹丝编织、黑漆映金、漆盒二层或三层的篮子就叫漆篮，也不知这一物品的诞生地是在永春县仙夹镇龙水村。更使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曾经的同事、女作家郭碧良就是从这个村子里出来的人。早先，我只知道她是永春人。 这是柳烟成阵、春色撩人的二月的一个下午，远山含黛，近草轻柔，当我前往在永春县城的龙水漆篮工艺有限公司采访董事长郭志煌，却得知他正在泉州赶回的路上。原来他不但是福建省漆艺大师、漆篮工艺传承人，还是龙水村的党支部书记。雨悄悄，反更凸显了接待室的宁静。我随手拿起一本自印的深黄小册子，发现竟是郭碧良写的《龙水漆篮传》。真是天助不如人助，说是从福州前来采访永春漆篮，眼前一万多字材料，得来却不费工夫；于是一气读完，聆室内幽幽古筝，凝室外萧萧雨声，又俯身静抄上几句，突有巧合之妙觉，油然而生。随之，我与郭志煌的儿子小郭交谈。从他的介绍中，我发现他与郭碧良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龙水村的漆篮，同样有过熟视无睹，但随着时间推移和对社会人生的谙熟，才对它所具有的丰富内涵始有领悟。但当说到他父亲时，我发现，小郭的声音，明显多了一层敬重。 原来，郭志煌出生在一个多子女农家，爷爷当年考上大学却无钱就学，为了扶持家境去当一名支教。但他爷爷在龙水村却是一个出名的漆篮工艺人，他制作的漆蓝，创意新颖，做工精致，还出口过，有不少成了人家的藏品。这样的手艺，自然也传给自小聪明好学的郭志煌。奈时势不济，郭志煌才1 6岁，便开始分担家庭的重负，挑漆游四乡，为人家油家具、农具。风餐食露，从不叫苦。但凡一有空闲，便自修课程，学习文化，同时钻研竹艺漆艺。成长之后，一边干活，一边参加泉州黎明大学函授，自学到大专毕业。随之，在永春做了第一家装璜公司。都说，梦撼心中血，功成挥汗人，有了一定资金和经验的他，在2004年，毅然决然地南下广州、深圳，做起了装饰业务。一向脚踏实的他，迎寒送暑，以质量为先，以诚信为本，赢得许多客户的赞赏。但是，汗是流了，钱是挣了，郭志煌却老觉得心里好像有个什么事还没做起来？什么呢，它是历史的，又是现实的；它是生活的，又是艺术的；它是物质的，又是文化的……哦，原来那就是一直盘绕在他心头的故乡永春的漆篮啊！郭志煌终于明白了：尽管他离开家乡而且离得越来越远了，但却越来越感觉家乡漆篮对他的召唤。于是，一种无形的责任和担当，自觉又无声地落到他的肩上。经过一番思索和探循，2012年，郭志煌回到了家乡龙水村。他决心与村民一起，挖掘历史，整合资源，对漆篮的技艺、价值予以新的认同和评估，让漆篮这一又是传统手工艺品、又是民间瑰宝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做大做强，再次发扬光大……正说着，一个壮实、精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原来他就是郭志煌。只见他大步迎来，又是亲切握手，又是热情问候，顿使人心中泛起一片温暖。 坐下后，我们又重启刚才的话题。郭志煌笑笑说：“当时确实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或说是有一种使命的驱使，让我做出了回乡的决定。现在可以说，那是乡愁的召唤！”他接着说，乡愁也许包含许多东西，但对我来说，乡愁就是永春漆篮，那是我们龙水村多少代老艺人，他们默默无闻地以竹篾编成篮坯，经裱褙纱布，涂盖油灰，上漆描金装饰纹样而做成漆篮。天下有多大？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种漆篮也就我们龙水村做得好。其质地，坚实轻巧，又制作考究，层间衔接紧密，端庄大方美观。产品分为手提扁篮、格篮和盛篮等三大类几十个品种，成了当地和外地甚至国外的民间嫁女的妆奁品，乡土气息很是浓厚。 事实上，永春龙水村漆蓝是独具风格的传统竹漆工艺品。其用料二十多种，制作工序三十多道，产品分三大类、五十多个品种。最大漆篮直径三十八厘米、最小的只有十厘米。永春漆篮曾被选送意大利、日本、波兰等三十多个国家展览，并多次在国内展出，受到好评。 但凡一种物品能独特存在，都是与特定的历史时期有联系的。明正德年间（1506-1522），龙水这地方油漆匠开始生产漆篮，发展到后来，漆篮品种、类型达到100多种。有资料表明，制作漆篮需经过制坯、水煮、上桐油、裱布、涂漆等30多道工序，所生产的漆篮高雅古朴，而且耐酸、耐碱、耐用。清乾隆年间（1736-1795），龙水村郭孝养等人开始外出编制竹篮，其族人郭永盛等100多人，分别在县城、五里街、泉州、晋江、安溪等地设铺营业，1801年，永春漆篮开始远销南洋各埠。 “竹篮打水水不空”，说的正是永春漆篮。永春县仙夹镇龙水村就是诞生这种漆篮的地方。若要知道竹篮打水水何以不空，秘密也在龙水村的手工匠手上，首先，要把竹子劈刨成薄如纱、细如丝的竹篾，最细的堪比头发丝，是名副其实的丝，柔可绕指。编成篮后，抹上桐油灰，裱上夏布，盖上生漆，以后又在竹篮的提梁、篮盖、篮体上精心绘饰各种金色图案。于是，这种漆篮便具有造型端庄、轻巧坚固、耐酸耐碱、不褪色不变形、不怕热水烫洗等特点。但这些编好的竹篮，相比于漆篮成品，只叫“篮胚”。这些“篮胚”，如果进行第二步“灰工”， 就会变得坚固耐用又依然轻巧，从而盛水不漏了。郭志煌介绍说，其实，漆篮的里层工作做完了，接下来就是“画龙点睛”，进行漆画和堆雕。这是漆工的活，工序大致是这样的：生漆加工，篮身刷磨，洗篮，上漆，放在水里水磨，再上漆，上金箔、安金线，描朱红、打金治、安金朵。 经过漆.画.堆雕，那些“灰头土脸”的漆篮，变得更加坚固耐用，华丽贵气，一个个精巧玲珑，锃光明亮的漆篮展现在眼前。 几百年来，漆篮作为闽南人重要的生活必需品，广泛用于闽南地区，曾是早年民间嫁女的妆奁品，漆篮已成为闽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几百年前，闽南人大量漂洋出海到达东南亚，漆篮又成为华侨文化的一部分。许多东南亚的华侨回到故乡，回去时总要带上几个漆篮，以此寄托思乡之情。 郭志煌侃侃而谈，脸上洋溢的是一种自豪之情。但他又话锋一转，深沉地说：“龙水的漆篮堪称一绝，但随着时代发展，如何集合资源，在传统的基础上有所创新，让漆篮走向全国和世界，这就需要开动脑筋，认真思索。”他说，当他看准了发展方向，引导村里的老艺和从业人员在传统的基础上创造出圆形、菱形、六角形、椭形等多种各具特色的，同时也是高、精、尖的产品，却遭到村民普遍的反对。他说，他当时都傻了。怎么会是这样呢？深入了解一下，原来是村民担心所谓的高、精、尖产品，价位上去了，销量却下来了，弄不好还把这工艺美术厂搞倒闭了，那才叫蛋打鸡飞。然而，任凭他怎么动员说服都没用，清贫的生活磨炼出坚毅性格的郭志煌，吃苦和受埋汰于他犹如呼吸般自然，那天晚上，在奔波了一天之后在家推窗望月，在与明月的互相凝视中，他感到月亮似在召唤他，猛然间似乎获得了某种灵犀。他大腿一拍：对啊，要让大家出去看看啊，人家的工艺品是怎么转向艺术品的！于是，才过一天，他就雇了几辆大巴车，把有关的人统统安排上车，直扑厦门工艺文博会参观，之后又马不停蹄去德化看瓷器，到莆田看木雕……回程中，村民一个个脑子都开窍了，一路上谈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学习人家的经验，把漆篮向高处发展、向高端发展！郭志煌假装没听见，躲在车上偷偷地乐了。 观念的转变，促进了竹艺漆艺和造型的发展，郭志煌集中精力与老艺人共谋共划，设定了全新标准，最大限度地力求创新，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需求。郭志煌说，在创新的同时，他也看重经济实用，立意在先，反复调研，都是为了“尽可能发挥其可能性而巧妙地利用其局限性”。 由此，龙水漆篮工艺具有创新特色的漆篮，备受各方喜爱。 后来，龙水村在发展“美丽乡村”时，郭志煌“如法炮制”，把村民用大巴拉到厦门、同安参观取经，村民看得心服口服，甚至想提前回来，撸起袖子干！榜样的力量，确实溶在他们身上了，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营造什么样的环境，也在村民心中描画开了。从此，再没有人为一角边坡斤斤计较，为一寸瓦檐争得脸红心跳。作为带头人的郭志煌，更是把村民和老艺人的大小事放在心里，时时为他们着想。他还把作为村党支部书记每月领到的1200元工资，全部送给村里的老弱病残户。家和万事兴、村和万事达，2015年，龙水村建起了“竹编工艺展示馆”“ 精品漆篮展示馆”“ 漆篮历史文化展示馆”“ 工艺流程体验馆” 。2016年，龙水村被永春县评为美丽乡村。郭志煌也被泉州市委授予“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对漆篮怀有深厚情感的郭志煌，在工艺上 以求，勇于实践，风雨无阻，精益求精，先后获得许多奖项和荣誉，如2013年被福建省工艺美术学会授予“福建省漆艺大师” 荣誉称号，由他创作的金装五彩尺二盛漆篮，获得2014年由中国工艺美术协会颁发的“金凤凰创新产品设计银奖” ，同年10月，他的作品“金装龙凤喜盛篮担” 荣获第七届海峡两岸（厦门）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银奖，同年1 1月，他的龙水漆篮工艺有限公司创作的作品《金装圆形盘盒》，荣获中华老字号时尚创意大赛组委会颁发的“中华老字号始创产品时尚创意金奖”……郭志煌对漆篮一直有个心愿：继续刻苦钻研，让工艺更上一层楼，使漆篮成为国礼，走进故宫！我对他说：“那一天，是不是你的成功之日？”郭志煌看着我，挥挥手说道：“还不够，我要让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那才算成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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