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坐板凳,也好久远离了板凳。偶尔回一趟久违的乡下老家,推开霉气迎面扑来的木门,被冷落在墙角沾满尘埃的长条板凳即刻映入眼帘,顿时浮想联翩。老家板凳,铭刻着当年挥之不去的记忆。 板凳,本土俗称“椅鼓”(亦称“椅鼓头”),有长短之别,高低之分,椅面厚薄不一,横截面成上宽下稍窄的梯形状;两只近似“A”字形的椅脚,足以支撑着椅面。板凳,基本上用杉木、松木或者杂木加工,长1.2米、宽15-21厘米不等,高60厘米左右,至少可坐二三人,四人也挤得下。板凳,厚的稳当,薄的轻巧,一样实用、耐用。涂上大红油漆的板凳,显得古老而质朴。老家的板凳,围在长方形或者方形的木质饭桌下,桌椅搭配得当。幼儿时,肚子饿了,常常爬上围在饭桌前的长条板凳,想掀开“食罩”,找点冷地瓜吃,也常常从板凳上摔下来。板凳四脚朝天,我也双手着地,沾上一屁股尘土甚至鸡屎。 村里一旦演戏,板凳更是派上用场。乡亲们争先恐后扛出长条板凳,在戏台前占个最佳位置。此时台下,便是一场板凳的集中会展,一条接着一条,一排平行着一排,高低相差无几,新旧参差不齐。锣鼓响起来了,台下挤挤挨挨的走不出去。若有举办红白喜事,乡亲们就得挨家逐户借用板凳,或者到村里那个香火缭绕的宫庙里,动用着大家有份却大家都无法独占的板凳。这些板凳,算是村里或庙里的公共财产。又高又长的板凳,出现在裁缝店里,垫着裁缝师傅量体裁衣的工作台。人生旅途上,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乡下小学。那个年头,老师们睡的床铺是张竹榻,垫着竹榻的就是一对板凳(搭配的竹马被虫蛀了)。因而,板凳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板凳,缺乏后背倚靠,欠缺安全系数和舒服感。家里招待客人,板凳往往靠着墙壁“请坐”。板凳,还可垫脚。逢年过节,板凳垫着大型簸箕,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红团或白粿。收成季节,家家户户把板凳搬到屋外埕上,垫着竹编大箩筐,翻晒大豆、花生以及瓜菜之类的腌制品。老家的板凳,让人惊骇的是举办丧事时,搬到大厅上,搁着黑黝黝的散发着油漆味道的棺材。板凳上的棺材里,是谁是什么,孩儿们不敢上前瞧一瞧。 板凳,演绎着一个个童年难忘的故事。邻居刘大伯,闲时就搬出长条板凳,倚靠在墙角,自个儿“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筒。急性子的刘大伯,对孩子发火时,顺手举起板凳便狠狠地甩出去,孩子逃之夭夭,板凳却碰在墙角瘸腿了。我站在一旁暗暗发愣。他的儿子,是我童年时的“捡粪班”“砍柴班”。乡亲们新加工的板凳,总请求我在板凳条的反面,用毛笔写上主人的名字和添置时间,如“庚子年秋置”之类字样,而后刷上桐油,让字迹保留永久。外乡来的磨刀师傅,扛着条小板凳,重复喊着“磨剪刀啰——锉菜刀”。磨刀师傅的小板凳,一头固定着磨刀石,一头挂着“滴铃当啷”的工具箱。一群好奇的小孩儿总是围上去看个究竟,凑个热闹。磨刀师傅就是坐在小板凳上劳作和憩息的。 刘大伯家里有条板凳,很特别,一端钻了个大圆孔,插根园木棍,木棍触地的一端,用绳子绑在椅脚上固定下来。木棍的上方横着块木板,板上钻了3个小孔,整个造型犹如十字架。干什么呢?打麻绳。俗话说“三股打成索(绳子)”,那麻绳就是用三股晒干的苎麻人工绞成的。麻绳的一端系个木钩,是乡亲们肩挑搬运时不可或缺的捆绑工具,俗称“绞索”。再说,乡亲们终年披星戴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长年累月劳作到“小板凳(小椅子)踢脚板”(意指劳作到天黑)了才回家。那时候乡下没电灯,百姓家点着昏暗的煤油灯盏。如今想来,未免感到一阵心酸。记得哪位名人曾经说过:“板凳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此言一直成为我的座右铭。曾经,常常听到“坐冷板凳”这个字眼,大意是要学会专注,要静得下心、沉得住气,坐得住屁股。细想,千千万万的文人和科学家,都是坐在冷板凳上,努力从人类社会一切文明成果中汲取营养和力量,有所发明,有所创新,有所成就。 迁居县城,与板凳渐渐疏远。老家的板凳,哪里比得上套房里的沙发、藤椅、转椅“洋气”舒服?板凳,毕竟是过往年代的产物。如今,板凳还在老家,老家还有板凳,板凳还在沿用,风俗文化与习俗还在沿袭。板凳,可供多人齐坐,充满和谐相处之意,饱含平起平坐之理。同坐一只板凳,如果有人先站起来,就会提醒坐在末端的人“小心!注意!”否则板凳的另一端就会悄然翘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