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人把针线筐(盘)叫做“鞋盘”或者“闲盘”,我猜两种叫法都合情合理:一种理解是把做鞋的工具放在这个盘里;另一种理解是大多数农妇得闲时,把它端出来做针线活儿。不过我还是称它鞋盘更加合理。我家那个小巧玲珑的“鞋盘”,是当年母亲的陪嫁物。它是用细细的藤条编成的,大小与脸盆一般,里里外外都刷上了枣红色的油漆,虽然年代久远,但只要用抹布轻轻一擦,马上就发出油光,更显得端重大方。虽说分量很轻,但盘里装的都是母亲的宝贝:有五颜六色的丝线、碎布块、扣子、剪刀、尺子、顶针、锥子、插着针用的蜡烛头,还有用包装纸剪成的鞋样等。打我记事起,就经常看到母亲端出她的鞋盘,不是缝补衣服,钉纽扣,就是纳鞋底,做鞋面,有时也在绣花。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儿。 小时候,我很好动,也很调皮,经常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追逐。解放初期,家乡的人把这种游戏称作“捉土匪”:把一群小孩子分成两组,一组是“解放军”;一组是“土匪”。“土匪”捉到后,“关”在附近一个地方,由“解放军”看守,不准让“土匪”靠近,一旦被捉到的“土匪”被“救”(只要在跑的“土匪”,用手碰上被“关”“土匪”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所有“土匪”都可以跑掉。要是把最后的一个“土匪”都捉到了,那就是“解放军”胜利了。接下来双方角色来个对换……玩起来非常刺激。可是,每次回到家里,我总是满头大汗的,母亲看我风风火火的的样子,先是教训我几句后,再把我拉过去,上下打量,前后擦看。一旦发现我身上的衣服被人家抓破,口袋被拉坏,或者钮扣被扯掉……母亲总是骂道:“老虎只有一层皮了,还有几件衣服经你扯!”一边骂,一边去端鞋盘,并声色俱厉地叫我把衣服脱下来,或给我补破洞,或缝口袋,或钉纽扣。母亲的手工活很了得,她所补的衣服,每一道针缝既匀称,又顺直,而且没有任何褶皱。邻居一个婶嫲经常开玩笑:儿子会扯衫,母亲会补衣,有时,婶嫲还摸我的头,笑着说,你母亲补衣服的好手艺,全是从补你身上的破衫练出来的。 我参加工作后,母亲独自在家,日夜思念着我。有一次我给她的信中说,我穿的塑料底布鞋的鞋底太硬,脚底长出一颗“鸡眼”,连路都走不了,母亲听了好心痛,听三婶说,你母亲在家里,天天都在惦记着你。她听你这么一说,第二天一早,她就端出鞋盘,找鞋样,备布料,给你纳鞋底做布鞋。可是鞋底刚刚纳完,鞋面都来不及缝,她就病倒了……母亲“走”了以后,果然,我在鞋盘里发现一双非常厚实的鞋底,也许这一双没有缝面的鞋底,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至爱。 为了怀念母亲,我一直把母亲的真爱带在身边。每当我打开柜子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把它拿出,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心里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写的这里,我不禁想起唐朝诗人孟郊《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