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有规模的茶座。上百张杉木小方桌,上百张竹靠背椅,上百号围坐在小方桌竹靠背椅上的男男女女。如此庞大的阵容,就着地形散漫地摆开,把原本还算宽敞的场地,填充地满满当当。一桌子和一桌子之间,参差勾联的,是一种和谐;高低错落的,是一种愉悦。鼎沸的人声,升腾着茶香的水雾,将这公园的这片空间,氤氲成偌大一团散不开去的浓郁人气。第一次目睹,除了惊叹,就是新奇,新奇得令人忙不迭地地左拍右摄。这场景,有一股很强的吸附力。 我们找到一张小方桌入座,很快就有个阿姨似的服务员过来招呼,并递上茶单,操着需要我们使劲听才听明白的川腔问我们需要什么茶。茶钱不贵,一泡十几到三十元不等,基本是平民消费。我们要了两份据她介绍是最养胃的黄茶。旋即她就提来一个热水瓶,两付盖碗和两泡茶叶,告诉我们,续水,是免费的,便消失在了桌子椅子和男男女女的缝隙间。 滚烫的开水,绽放了盖碗里的黄芽,细嫩的叶片,沉了,浮了,就像舞池里欢悦的舞步,翩然起伏,掀出袅袅娜娜的轻烟。摸着这清澈的碗茶,呷一小口,顿一片刻,时间,便不再是时间。一碗茶,仿佛就占据了这个空间,好让世界浓缩在闲散的情绪里。 在这儿喝茶的人,几百甚至上千。我左顾右盼近观远望,这里的大多数,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人。从随身携带的东西推断,除了少数像我这样的游人,大部分应该都是这儿的常客。有的两相相对,有的三五人一桌,也有的,将二三小方桌拼成长条,围成了一大圈。 和我们相邻的一桌,也只有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结实硬朗的大妈,看长相,便知这是母子俩。我们来时,她们就已经坐在那里。她们面对着面,话语不多,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才说上几句。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茶。中年男子在断断续续地剥些坚果,又不时地伸手递给对面的母亲。安静,慵懒,平和,又那样地绵长,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一直到我们离开时,她们依然斜倚在竹靠背椅上,面对着面。 在我右侧稍远处,5个人围成的一桌,除了两男两女的中年人,有一位竹清松瘦的老太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仿佛那无数个被打理过的日子,而盘过头顶的黑色发扣,似乎就是每一个美好一天的见证。只要我侧脸望去,就能看见她端着碗茶微微在笑。是什么样的话题,让她这样反反复复地开心着?还是她有天生爱笑的性格?笑什么呢?是自己满脸的皱纹满头的白发,还是儿孙的乐事赏心?猜得出,她们也是一家人,一坐也是一个大白天。 我的背后,一个很绅士的男人一直守着一张桌子,就着一杯茶,一包烟,安然定坐,不看手机,不看报纸。我原本以为,这儿还可以这般独自消遣。可是,个把小时过后,来了一个和他年岁相当的女士,拎来大小几袋吃食。没过多久,又来了一年轻女子,牵着个小男孩。看来,又是一家子了。早先的那位男士,原是提前来占位置的。 挤挤攘攘的人群里,家庭组合似乎不少。人虽不同,情却相通。几杯茶,几个水果,表面上的简单,其实真不简单!儿女能回报父母的,最美好的,也许就是好似地老天荒的久远,忘记了时光,无所事事的漫漫陪伴。 忽然有一阵笑声将我目光吸引,红彤彤的衣衫。五六位阿姨们站在桌子前横成一排,眼睛眯眯,嘴巴翘翘,像一溜竖起的括号,别在大小不一的脸上,圆的,长的,有肉的,肉少的。最边上那位,还伸展手臂摆上了小朋友般欧耶的快乐。 是广场舞里的玩伴还是曾经的恰同学少年?在张袂成阴的茶座里可以如此欢声笑语?事实上,不管是谁,同学也罢,朋友也罢,坐在这,就都会,谈笑,嗑瓜,故事,品茶,更可以,木讷,发呆,壶里乾坤。环顾四下,那份随意,自在,那种濠上之乐,满眼都是,还没完没了。 我一直在纳闷,人家咋能这么的闲呢?答案似乎可以很多,似乎又都不尽然。而当我和好友再一次坐上一整个下午后,忽然发现:两个人是一种情景,这一大片人更是一种情景。尤其是一大片人做着同样的一件事,置身其中,你会感动,会忘记了除了这一件事的其他事。如果只剩下这一件事,只是喝喝茶,聊聊天,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人生匆忙,要做的事情一定比要活的日子更多。紧赶慢赶是一种态度,与其碌碌无为不如无所事事也是一种态度。既然去日苦多,那何不放慢人生的脚步,慢慢地走,慢慢地赏,又何不享受品味这简单的快乐,一碗淡茶,一缕清风,一年年,一天天。 真羡慕这城,羡慕这城中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