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弃和冷落在记忆里的,还有一架陈旧的木制纺车。 三十年前,当我即将远行时,最后一次默读了它沧桑的面容。这架纺车在耳房里被挤压在重物之下,几乎散了架子,但它却顽强地支撑着单薄的身躯,好像不肯退出乡村生活的舞台。但是,作为农业文明的象征、写意或符号,纺车已经走完了它平凡的旅程,无可奈何花落去是它唯一的归宿。陈放在耳房里的纺车,就像退役的士兵,它蝉似的悠悠鸣唱,被无情地封杀在时光的尘垢里。 这架纺车是母亲出嫁时姥姥送给女儿的嫁妆,她自然成了两代女性心目中的爱物。事实上,这辆纺车做工简单而粗糙,是再拙朴不过的纺织工具。但是它经过母女两代人经久使用和漫长的注视,就已非寻常之物了。 当我的笔落在洁白的纸张上,就会看到多年前的母亲盘腿坐在家里的床炕上,她的面前摆放着那架纺车。母亲一边续着棉花,一边摇着纺车,有时摇到日落西山,有时摇到月影西斜。当一个个胖乎乎的线团堆积在炕上时,母亲笑了,母亲也倦了。而这些费心劳神纺出的纱线,不久就会成为儿女身上的新衣……我曾经多次读过陆翁的诗篇: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每读一次我都会看到纺线的母亲,她坐在时光的深处,不紧不慢神态安详,就像散淡的乡村生活,再沉重的日子,也将在纺车的轻唱中轻轻翻过去。 同家乡的摇篮一样,纺车维系的是生生息息、连绵不绝的亲情。但是它远不及摇篮幸运,它早于摇篮谢幕于乡村生活的舞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伴随纺织工业的繁盛和的确良的出现,这一传统的工艺也迎来了它默然的日落。纺车之所以经久地吟唱在我深远的记忆里,是因为我贫寒的童年。那时候,线团和布料需用布票购得,而我们一大家子的穿戴是远远不够用的。于是搁置的纺车便派上了用场。 在我年少的记忆里,出现最多的场景莫过于母亲纺纱织布了。在农闲或漫漫的冬日,母亲在炕上一坐就是一天,有时甚至纺到烛剪西窗。为了儿女的冷暖,母亲就像传说中的纺织娘,她纺啊纺,为儿女们纺出一片阳光,为儿女纺出一脸的欢笑……在那艰难的时日里,纺车伴随我们一家走过了苦寒的岁月,我和弟弟妹妹们就在纺车的吟唱中渐渐长大。忆起母亲手工缝制的衣服和鞋子,一股暖流就会漫过我无法遏制的心灵的堤坝。 母亲纺出的纱线大部分用来织布,不过那时家里没有织布机,当线团堆积成小山时,母亲就从别人家借来织布机,摆放在地中央,这实际上是相当笨重的木制品,说是织布机,其实整个过程基本上是手工操作,需两三个人协作才成。于是,姐姐便打了母亲的下手。忙活了数日,一块干净素雅的白布织出来了。 这不算完,还要染色,基本是蓝黑两种,晾干后母亲才可以四平八稳地坐在炕上,为她的两双儿女裁剪衣服了。手工的布不比店里买来的布料精细美观,但穿在身上却十分温暖熨帖。读小学时,我基本上穿的是母亲织的土布做起来的衣,现在忆起来,那种暖烘烘的质感,似乎依旧滞留在我的肌肤上。 我多年没有回农村老家了,我想堆放在耳房里那辆破旧的纺车,恐怕早就踪影全无了,说不定被父亲拆了当柴烧了。果真如此,也算作纺车最后一次发挥余热吧!不论如何,我是不会忘记这辆废弃的纺车的,在乡村的怀抱里,在母爱的阳光中,它曾经的低吟浅唱,使我在异乡的旅程上,脑海里有了一幅值得我用一生深情品味的亲情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