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夏天，我从乌鲁木齐出发，到美丽的巩乃斯大草原那里去。在一座恬静详和的叫做霍科的小牧村，我住在了一位叫热合买提的哈萨克老人家。热合买提慈眉善目，热情好客，把我款待的十分周到。白日里，我骑着高头大马，和热合买提老人一块到碧绿的草原上放牧牛羊；傍晚，热合买提在毡房门外燃起一堆明亮的篝火，他弹唱着一首首时而明快时而低沉的哈萨克民歌……在闪闪烁烁的篝火中，我发现热合买提那张沧桑的脸庞上，写满了刚毅、乐观、豁达和某种说不出的神秘。 这是一位独居的哈萨克老人，事实上，在我跨进他那孤单冷清毡房的那一刻，我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这位毫无芥蒂、生性耿直豪爽的老人，在我到达霍科牧村第二天的夜晚，就动情的告诉了我他生活中的一些重要经历。事实上，热合买提老人并不孤单，虽然他的亡妻远在天国，虽然唯一的爱女萨丽黛在京城读书，但老人的内心依然如熊熊燃烧的篝火一样明亮。 弹唱完一首略微伤感的曲子后，热合买提老人放下冬布拉，从怀里掏出两张照片来，他用陶醉的目光端详了一眼，然后就送给我看。我知道热合买提正在坦露他火热的胸襟。我好奇的接过照片，在时而明亮时而迷离的篝火中，我看到了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个貌若天仙的年轻的女孩，她们长得是如此的相像。正在我感到纳闷时，热合买提告诉我，照片中年长的是他的妻子，年轻的是他远在天边的女儿。说这些话时，老人深陷的眼窝好像有些潮湿，他自豪地说：“如果你肯多住几天，我女儿就从北京回来过暑假了，她热情奔放，歌唱得像她母亲一样甜美动听……”在朦胧幽暗的夜色里，我分明看到了热合买提老人那热切的渴盼的眼神。在老人重新弹唱冬不拉的那一刻，我脑海里产生了美丽的奇异的幻觉，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年轻貌美年轻的哈萨克女孩从远在远地，正在向望眼欲穿、日思夜想的热合买提老人快步奔来。 热合买提老人的讲述是声情并茂、断断续续的。白日里放牧的他忙碌而紧张，如果偶尔闲下来，他会在茂密的草地里打个盹，或眯缝着一双眼睛望着天空想着心事。只有到了宁静的夜晚，当明亮的热烈的篝火啄破夜幕的那一刻，缄默如铁的热合买提才会打开话匣子。当他如歌如诉的冬不拉的旋律在夜空里肆意飞扬的时候，伴随老人浑厚有力的歌声，我仿佛听懂了他激情澎湃的内心。热合买提老人讲到了他年轻时代那美妙动人的时光，讲到了他和亡妻地里努尔那神奇美妙的爱情。那一年冬天，热合买提还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当他在风雪弥漫的放牧的途中，不慎差点冻成了冰块，是恰好路过的地里努尔毫不犹豫的搭救了他。这位美丽而善良的姑娘，吃力的将奄奄一息的热合买提背回了家。为了挽救他的生命，地里努尔裸露着自己冰清玉洁的火热的身体，将昏迷不醒的热合买提拥抱了一整夜，她硬是用自己身体的热量，将热合买提从死神的怀抱里给拽了回来…… 这对情深意笃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不知何故，许多年过去了，他心爱的妻子并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面对地里努尔惭愧的目光，热合买提拍着胸脯真诚地说：“我不怪你，这是真主的旨意和安排。我的命是你给拣回来的，就让我们好生过一辈子吧！”热合买提就是这样一个心胸豁达、知恩图报的男人，他发自肺腑的话语，感动得妻子泪水在眼窝里直打转。 然而万能的真主还是慷慨地赐给了这对恩爱夫妻一个宝贵的生命礼物，虽然珊珊来迟，虽然生萨丽黛那一年，热合买提已经是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了，但他还是心喜若狂，结结实实的喝了一通马奶子酒，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中年得女的热合买提实在是太高兴了！令热合买提意想不到的是，萨丽黛来到了人世，可是他的爱妻不久却因病撒手人寰 …… 经历了生生死死考验的热合买提，他永远忘不了妻子临终前那柔情的深情的目光，他忘不了，他那时感到天都塌下来了。还好有萨丽黛陪伴着悲伤的热合买提，要不他真的不晓得怎样才能活下去。又当爹又当娘的热合买提，含辛茹苦的把萨丽黛拉扯大，并如愿以偿的考上了中央民族学院……我忽然感到老人贴身口袋里那两张照片的分量。那是热合买提老人全部的念想和生活动力。因着这份深沉的厚重的思念，形影孤单的老人不再孤单，因为对这位老牧民来说，爱就是他生活的的目标和方向。 在热合买提的宝贝女儿萨丽黛回来的前一天清晨，我望了一眼在地毯上熟睡的热合买提，我拎起背包悄悄地离开了毡房。我并不想打扰这对父女阔别已久的团聚，我知道有一种爱是不能分享的。在我走向远方的那一刻，我的心水一般的滋润和柔软。我终于明白，爱就是生活的方向，爱就是人生饿方向。我擦拭着有些潮湿的眼睛，我依依不舍的跨上了开往远方的汽车。我想得用一辈子漫长的光阴，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那灯盏般温暖的爱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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