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古人视婚姻为“男女百年之大嘉会”,认为:“夫妻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所谓义者,含有相宜、般配之意。可见,我国古代对婚姻的认识,还是注意情爱基础,追求鸾凤和鸣的和谐结合。有诗曰:“古人重佳偶,今人重财婚”。从中国婚俗史看,唐宋之前,相对开放,少束缚,南宋因确立理学,“三从四德”、“闺门之礼”规矩甚烦。尤其明清时期,重礼轻爱成为世俗主流,“婚姻之道,谓嫁娶之礼”,礼者,礼数、礼教也,即属于社会上层建筑之制度、观念之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姻高门,缔眷华胄”“男计奁资,女索财聘”等,成为汉族盛行不衰的聘娶制婚姻的通行法则,无视青年男女爱情之基,剥夺双方婚姻自主之权,酿成多少婚姻悲剧,唱不尽的《长恨歌》! 唯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自慰。爱情与婚姻,之所以成为古典文学的永恒主题,恰是古人被困于封建婚姻牢笼里,发出的一声叹息,一纸控诉,一份追求。 吾莆郡志,载有几则名臣婚姻嫁娶轶事,民间亦有若干传说流行。事主所表现敢于同世俗观念决裂的思想、品德和行为,因其先进,崇高、可贵而为世人所碑,史志所重,不啻为淳厚民俗的乡土教材。
多情才子
唐代晋江人欧阳詹,字行周,少年笃志向学,后与吾莆名士林蕴、林藻兄弟交好,尝于莆田福平山、灵岩等地游学,自已亦称为“半个莆田人”。于贞元八年(792)登进士第,名列第二,授国子监四门助教,世称“欧阳四门先生”。相传欧阳詹在莆田灵岩精舍读书时,因伤风去药铺买药,见掌柜闺女荔娘秀外慧中,故出难题,以谜语暗射药名,欲买“宴罢客何为”、“黑夜不迷途”、“清溪一曲水”、“艳阳牡丹妹”、“出征去万里”、“十年美貂裘”、“八月花吐蕊”、“蛱蝶穿衣飞”八味药,荔娘聪明伶俐,即以“当归”、“熟地”、“川芎”、“芍药”、“远志”、“陈皮”、“桂枝”、“香附”一一应答。荔娘拣药之时,欧阳詹情不自禁吟道:“红树满枝荔子笑”,荔娘对吟道:“春风一路马蹄轻”。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欧阳詹登第后,衣锦还乡,向药铺老板求亲,终与荔娘喜结良缘。此事纯属民间传说,不乏文士铺陈润色,欧阳詹以才生爱的姻缘,反映唐代较为自主开放的婚俗。史称欧阳詹在莆读书,与林氏兄弟交游期间,深为林披所爱,遂妻之与女,成为林家女婿。又有史料称,欧阳詹居京应试期间,曾赴太原(今属山西)游,遇乐妓而钟情,赠诗盟约相亲,后因事未能如期践约,乐妓相思而病卒。欧阳詹派人取乐妓所遗信物云髻,及其“半是思郎半恨郎”之遗诗,竟一恸而卒!
守诚完婚
古代士人作为社会精英,其言行往往成为社会道德良心之方向标,为世情民风之表率。故世人对其婚嫁大事甚为关注,乃至视为道德风范而宣扬效法。南宋名臣兴化县人郑侨,不负前约,娶寡女为妻事迹,亦广为乡人传颂。郑侨少时为兴化县尉所赏识,并许配其女。郑侨赴京应试,高中状元。返乡路上,巧遇县尉妻女护送县尉之魂归土安葬。郑侨感念县尉生前垂爱之恩,即于派次设奠吊祭,并遣栈主为媒敬送聘礼。县尉之妻因家庭变故,时过境迁,不敢高攀状元高门,恳辞谢却。郑侨坚守县尉前约,不弃寡女,不厌贫贱,毅然完娶。此事虽为传说,但与史志对郑侨其人“孝友、端重、简淡”“平生所为,皆有常度”之评论,尚为吻合。郑侨居官刚正,历经三朝,官至副相。 宋代李俊甫所着《莆阳比事》,为吾莆方志名著。该书载有宋代名臣蔡襄、叶颙,守诚主谋子女嫁娶佳事。蔡襄与屯田员外郎刘异(侯官人,今属福州)为天圣八年(1030)同榜进士,后同在汴京(今开封)做官,交谊甚厚,遂为仲子约婚。不意刘异病故,蔡襄出守福州时,即依前约订期完娶,刘异妻以不再门当户对推辞。蔡襄曰:“古人挂剑,尚有心许。(吴国公子季札,佩剑奉使北方诸国,徐国国君爱其剑而口不敢言,季札心知之,因欲再使他国未献剑。至其完使返徐时,徐君已死,于是解剑挂徐君坟头之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挂剑予谁?”季札曰:“当初吾心已许剑徐君,岂能因其死而违背吾心哉!”后因以“挂剑”为对亡友守信之典。)吾与刘君,义气相求,两家之好,虽在髻齿(童年),媒聘未行,其言岂可食耶!”并针对女家困境,应允包办嫁妆以完婚。无独有偶,仙游人叶颙与乡人林弼为同科进士,左又同在富沙做官。两人联事厚善,为子女约订婚事。后林弼卒,家道单弱,叶颙则仕途益显,前来议婚者皆贵家阀门。叶颙叹曰:“死生乃见交情。吾与林君诺矣,何忍负之!”遂以爱女嫁林家子为妻。蔡襄、叶颙均为高官,儿女婚事,不因对方家道中落而变卦,信守前诺,履约完婚,既显其为人忠实诚信、身贵不负亡故寒友之德操,又反映敢与“婚嫁之家,惟论财势”世俗观念决裂的勇气,实属高尚之举。
孝义为上
《莆阳比事》及其续编,还载有二则莆臣力辞豪门求婚之事。宋代莆田县人林霆,字时隐,于政和五年(1115)登进士第。太宰余深和参政许将因慕其才名,争欲以女妻之。林霆曰:“贵不期骄,若人之女,安能事吾母乎?”力却其婚。他是以贤淑孝母为择婚准则。明代探花戴大宾却婚之事,更具戏剧性。大宾,字寅仲,生于官宦之家,少年聪慧善对,正德三年(1508)进士,授翰林编修,时年十九岁。天资秀伟,名重公卿。时刘瑾弄权,其养女才色双全,欲求大宾作快婿,为其整修官邸,配备车驾仆从,“大宾纵酒骂瑾,不就其婚”。查明人焦 《玉堂丛语》则称:“戴大宾以妙龄赐进士第三人及第,刘瑾欲招致为婿,戴执义不从,《登科录》竟刊妻姓氏,瑾不悦,遂绝婚。”显然,戴时已有妻室,故有“执义不从”之说。林、戴二人择婚的共同特点是蔑视权贵,孝义为上,表现士族精英的志节。 相比之下,仙游人蔡卞则是个负义求荣,近乎“陈世美式”的人物。蔡卞于熙年三年(1070)与兄蔡京同榜进士,授江阴县主簿,大力推行冢宰王安石新法,而深受赏识,欲招其为婿。时蔡卞已有妻室,为攀豪门权势,不惜抛弃发妻再娶,为时人所诟病。“好似和针吞却线,刺人肠肚系人心。”有人考证,元代名剧《琵琶记》,演汉代蔡伯谐登第后,弃发妻赵五娘,入赘于牛丞相之门故事,便是影射蔡卞弃妻再娶,攀附豪门之事。蔡卞一生仕途几起几落,史称其任上“欺上胁下,陷害异己”,且不惜与其胞兄争权夺利。若此,其弃妻攀附之丑闻,是顺理成章,不足为怪的。
恩爱发妻
戴大宾和蔡卞再娶,涉及对待发妻问题,这是中国古代婚俗题中应有之义。在“三从四德”为纲的伦理下,男人处事虽有绝对的主动权,却躲不开人品道德的拷问。世论自有风范,古语“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至今引为佳话。戴、蔡二人对发妻“下堂”,前者“执义不从”,后者乐于攀附,大相径庭,彰显各自品德,成为后世的上佳“教材”。 郑岳《莆田文献》所载,元代莆田县人方德至不弃盲妻之事,亦甚为感人。方德至,初名临生,以字行,至正十一年(1351)进士,授官永嘉县(今属浙江)丞。其为人敦厚,不妄言笑,中举前家甚贫,教授生徒以为养,而与其妻廖氏相安于穷苦淡泊之中。不意后廖氏双盲,父母欲去之。临生戚然婉谏曰:“妇无故,奈何去之?”抗命挽留盲妻,践行“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训。 宋代名臣刘克庄对其亡妻林氏的深情笃意,更是感人至深。林氏出身福清县望族,其父曾出任兴化知军,可谓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贤淑有加。为妻十九年,江湖岭海,远近必随,艰苦备尝。不幸于刘克庄知建阳县时,积劳成疾而病故,终年三十九岁,时刘四十二岁。不意两个月后,刘因“乌梅诗案”被罢官归,途经福清,念妻贤而夭,填词悼之:“细思二十年中事,叹人琴已矣俱亡。改尽潘郎鬓发,消残荀令衣香。多年布被冷如霜……而今总断人肠。”他本不欲再娶,“留取断弦来世续,此生长抱百年愁”,因家母作主,遂娶改嫁寡母之孤女,仍不忘林氏之贤淑,十五年后又赋词追思: “叹芳卿,今在今亡,绝笔无求凰曲,痴心有返魂香…缘断漫三弹指,忧来欲九回肠。”堪称痛悼亡妻之千古绝唱。 从婚俗史看,明代中后期,婚俗剧变,“门当户对”的门第观念已让位于“惟财论婚”,借婚嫁勒索财礼之风盛行,“男计奁资,女索聘礼”司空见贯,成为常例。婚礼之奢,亦随之而来。如苏州,“妆奁必求金珠彩币而充盈篚箱,迎聚则花轿珠灯填街塞巷”。时人有诗讽曰:“婚嫁几见斗奢华,金屋银屏众漫夸。转眼十年人事变,妆奁卖与别人家。”吾莆名臣周如盘,因家庭贫寒,无力置办彩礼、宴请宾客,特择于除夕之夜,迎新妇进门,点一对红烛仔,交拜入房,草草成礼。并自撰对联纪事抒怀:“屋破不遮头,仰见风采云际会;家贫如彻骨,谁知鸾凤和鸣。”亦为民间盛传之一佳话。周如盘,字圣培,为万历二十六年(1598)进士,官至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
节妇贞女
“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眼”。寡妇贞节之事,是谈论婚嫁礼教不可忽略的话题。封建礼教要求妇女“从一而终”,“夫死不嫁”,寡妇守节成为天经地义、至高无上的道德准则。一些寡妇受封建贞节观毒害,亦甘受清贫之苦,誓死不嫁,终生为“枯木死灰”般的婚姻生活所煎熬。确如唐诗《妾薄命》所云:“与君一日为夫妇,千年万年亦相守”。黄仲昭《八闽通志·人物》,竟有四十余名“烈女”事略,大多是二十余岁丧夫、守节不渝者,低龄者年仅十九岁。清人黄海撰《续莆阳比事》,于“旌孝表崇,褒贞楔峙”题下列有“三节坊”“贞节坟”、“贞烈坟”“烈女坊”“孝妇坊”多种,其中“贞节坊”有二十五座,足见此风之烈。明代莆郡有妇赵原者,年十九出嫁,逾年夫亡,一子仅六阅月,家甚贫,父母“欲夺其志”,劝其改嫁,赵原誓曰:“背夫无义,弃子不仁。吾不为也!”孀居三十余年、五十四岁卒。又有莆女林贞一者,为南京户部高官亲属,年十三时父母许嫁方氏,未及归而方氏子远戍,有人劝其辞别方氏,贞一叹曰:“妇人从一而终,业已许人而复背之,禽兽之行,吾岂为乎?”未已,方氏子卒于戍所,贞一为其服丧三年,屏去华饰,茹素终身,寿至七十卒。这就是封建礼教所谓“存天理,灭人欲”的“吃人”板本。故唐代诗人白居易有“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之叹。 贞女、寡妇作为婚姻生活的弱者,往往得到社会有识之士的同情和支持。郡志载宋代兴化县人吴珏,字仲玉,宋孝宗时为龙岩县令,改宁国(今属江西)佥判。有寡妇无子,有人欲吞没其资财。吴珏判曰:“利毫末以绝人将坠之绪,仁者不为也。”听其立嗣。另有史料称,宋代吾莆有寡妇欲改嫁东邻陈三官,亦得到太守批准。(褚稼轩《坚瓠集》)。看来,宋代对寡妇较为宽容,并有扶助善举,宋以后尤其明清时期,则视“闺门失礼”者为异端了。明人冯梦龙《警世通言》有“呷得三斗醋,做得孤孀妇”之谚,道出世间寡妇守节之苦难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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