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枫亭 我的镇
——献给塔斗山天中万寿塔
【发布日期:2017-10-19】 【来源:】 【阅读:次】【作者:林春荣】
四
塔斗山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巍峨、挺拔,也没有我追忆中的山峦连绵,但也屹立在枫亭地理的最佳位置,也屹立在枫亭人文与历史的中央。它的高,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俯瞰着一座古镇的千年历史,它的远,是连接着山区与平原、平原与大海、古代与现实的最巧妙结合点,而在它更远的远方,是古镇蔚蓝色梦想的起点,更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眺望未来的远点。 布满山坡的松树、相思树、木麻黄、枫树和榕树,茂盛成一片连绵起伏的森林,织成塔斗山一件青翠而又青春的衣裳。细窄的山间小路,弯弯曲曲穿行其间,五月温馨的阳光,渗透过叶丛的缝隙,不均匀地斑驳着一张张红艳的脸庞,或光或亮,晃动成一面和谐的风景。鸟声干净利落,此伏彼起地点缀着早晨的背景音乐,让万千疲惫的心灵沉默其中。 天中万寿塔,从唐末纷乱的岁月中崛起,如今已有千余年时间了。千年时间已洗去了它最初的新鲜,浅黑的雨迹是时间的斑点,证明古塔的沧桑与孤独,见证着海风的咸涩与力量,而岿然不动的位置,是对一座山的坚守,对一个镇的坚守,也是对一种精神的守望。 天中万寿塔,那近乎完美的方形五层实心石结构,沉甸甸地站立在塔斗山的峰巅,俯视着纷纭众生,俯视着沧海桑田的变迁。每一层的雕塑与花纹,似乎都在印证心灵之外的缤纷世界,那些遥不可及的变故。几丛花草,几朵微笑,沉着或盛开,每一种生命形态只在乎佛教的教义中正直、善良、博爱的祈望。 天中万寿塔,是平凡之心的仰望与俯伏,它用千年的时间告诉我们守望的价值,它守望着枫亭的千年历史、守望着深厚的文化内涵,深沉的民间之爱,坚韧的心灵之美。它守望着枫亭的风调雨顺,守望着千年的雕刻工艺美术、千年血汗之花的华丽,千年人文的血脉。 天中万寿塔,成了古镇最具价值的封面,它的古老、沧桑是枫亭的斑斓记忆,它穿越时间的坚固与繁华,证实了大地之上的枫亭人无与伦比的杰出创作。天中万寿塔,当之无愧地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东禅院、东林寺、会元寺,寺名的变换是因时代的风云而改变,一座不会讲话的寺院,却在不同朝代的人们口中叫出不同的寺名,它的沉默只说明它的寂寞与无奈。大雄宝殿、天王殿、大悲殿、钟楼、鼓楼、山门,尽管几经坍塌、荒废,或成为某个时间段的废墟。但依附在人们心灵的力量,一次次让废墟破土动工,完成凤凰涅槃的过程。只有那座静默在目光之外的万寿塔,一望无际地遥望天空、大地、和无边无际的精神世界。 隐约间听见读书声在山坡上清亮地传出,在山间不停地飞翔,在阳光里,在森林里,不停地回响。会心书院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陈旧的牌额上藏住了悠久的书声,几度废立的沧桑,掩不住郁郁葱葱的鲜嫩与蓬勃。或许这座诞生在大宋王朝的书院,就像茫茫书海上一个指向仕途的航标塔,在那个疯狂读书的朝代,把无数学子指向东京(今开封),指向临安(今杭州),让枫亭人的姓名呈现在京都红艳的金榜上。 异常古典的红砖建筑,以四面透风的风雨亭,座落在塔斗山的山坡上,与百年的古树相拥成一面赏心悦目的风景。隐藏在时间深处的历史并没有必要问个明白,或许宋朝,或许明朝,作为枫亭的文化之山,这些与文化有关的建筑。存在的开始、过程、结局,都是顺理成章的往事,都有共同穿行过枫亭内心的页码上无穷的书声。
五
打开尘封了百年的进士表,打开了曾经异常光辉的姓名,打开了一篇篇华丽的文章。我仿佛听见了塔斗山上的书院,木门打开时吱吱哑哑的声音,这声音亲切而动人,打动着我的心音,不停地颤动,不停地让我的心事潮湿。这声音更像那条潺潺流动的枫慈声,穿越古今,贯彻大地与天空的对话,又在我的目光之上透明地盈动着泪水的重量。 我有些拮据的手头上,没有详细的文史资料,能证实哪一位进士开启了枫亭人络绎不绝的欢呼声。这个喝着枫慈溪甘甜的泉水而长大的男孩,不经意中扭转乡下人的生活习惯,选择了除耕作之外的、另一条人生道路,成了政治意义上的枫亭第一人。也许他的姓名、生平、人生的成败得失已不重要,他已用科举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才华和运气。 我走过莆仙大地上许多的乡镇,常常惊叹于乡村厚重的文化底蕴,那一座座气势昂扬的进士第,那一块块端庄高雅的牌坊。但我不得不承让,在这块大地之上,没有一座乡镇能出其左,枫亭以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打开了一卷属于枫亭人的骄傲与自豪。一百二十七个进士的姓名,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枫亭的镇志。关于封建时代的科举文化,这个长时期只有一万人左右的乡镇,拥有众多的进士,真是让无数的异乡人汗颜。 枫亭的进士榜不仅写满了数字,也写满了多少脍炙人口的故事。经过数月的跋山涉水,蔡襄、蔡高两兄弟走进开封,准备在考试中一决雌雄,宋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蔡襄登进士甲科第十名,蔡高虽名落孙山,但那年他只有十四岁,是那一科最年轻的考试者。宋熙宁三年(公元1070年),蔡京、蔡卞的两兄弟同科登榜,并于宋崇宁年间(公元1102年)昆仲同时为相。同科进士,同朝为相,二人还是那个朝代最为杰出的书法家,共同编辑二十卷《宣和书谱》和二十卷《宣和画谱》。岁月的烟尘虽淹没了他们的姓名和故事,但蔡京蔡卞在大宋王朝政治和艺术舞台上的联袂演出,引领无数后人喟叹不已。其后数年,蔡襄的孙子蔡伸、蔡京的儿子蔡倏均登进士榜。这个穿越北宋百年历史的家族,该用多少笔墨怎样说尽他们的故事,该用多重的码页才能说清忠与奸、好与坏、善与恶之间的界线。历史虽有许多话语,我还在一页历史薄薄的稿纸上徘徊。 当蒙元王朝的统治力量一覆盖莆田大地,莆仙人顿时沉默了,数十万人哑口无言,只听见大自然鸟叫虫鸣,只听见枫慈溪水年复一年的流淌,只听见兴化平原和东西乡平原上稻黄麦熟。人们吮吸了伤口上的鲜血,放下刀与弓,生与活在死寂般宁静的大地之上,任飘摇的炊烟,颤悠悠地消失在天空的远处。 一个异常陌生的面孔,不知因何出现在元朝的科场上,孑孑孤行在寂寞的人生道路上。《仙游县志》用一行简单的文字叙述这一事件:元至正二年(公元1343年),林享(今枫亭人)殿试第一。这本厚达一千二百四十一页的县志,再也没有文字来记录他具体的家庭住址、父母兄弟、其后仕途沉浮,或留存的诗词文稿。更不知道他飘泊何方?是否安然致仕回乡?历史留下一个谜,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但愿他那一张金榜题名的考卷,能完整保存在某一个地方,让后人有机会解读他丰富的内心世界,有机会认识一个科举状元的华丽文章。 林享是那个王朝唯一的枫亭籍进士,肯定是唯一的枫亭籍状元,他究竟是那个王朝的绝唱,还是枫亭人的科举绝唱?六百多年的时间已埋葬了无尽的旧事,独留下一个叫林享的姓名,让我思索许久。 生不逢时,枫亭不只是一个林享,生于乱世之中的还有一个林兰友。明朝末年,由于宦官乱政,朝纪不纲,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林兰友,明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中举,崇祯四年(公元1631年)进士,此后十三年间,在地方或中央任职期间,屡遭权臣打击,郁郁不得志,但他仍用忠臣的情操维系对明王朝的忠诚。明王朝灭亡后,林兰友誓不投降满清政府,居然携带全家二十余口人,前往平潭岛隐居十五年,直至去世。 枫亭九社登乾山那一座坟墓,埋葬了林兰友的才华、漂泊、乡愁和气节。或许是全莆仙、全枫亭世世代代的子孙,从心底上认定了这个终生不渝的前明遗臣、那光明磊落的胸怀。因此,林兰友墓从不孤单,在他的墓前点燃的烛火香烟,一直在老百姓的敬仰中飘绕。
六
沿着那条水草丛生的枫慈溪,逆流而上,去寻找一座属于北宋王朝的村庄。这条年久失修的溪道,仿佛被尘封在遥远的岁月里,原始、荒芜、悲凉,草甸上都积着高高低低的枯草,溪道上不时突兀的礁石或沙砾,毫无规则地破坏一条溪整体的美感。倾颓的溪堤,倒下的树木,狂长的灌木丛,让人有点感觉已误进千年前的宋朝旧景。 枫亭镇东垞村(宋朝时叫慈孝里赤湖),古老而又顽强伫立在枫慈溪岸边,它的古老与繁华曾书写一个家族的声名鹤起,并穿越了千年的苍凉与寂寞,如今依旧坚守着那起伏的山脉、流淌的枫慈溪、广阔的水田,和那条已有六百多年的陂坝——太平陂,这座看似普通的村庄,从科举中走出了二十九名进士,成为远近有名的文化之村,成了诸多人不得不走近的神秘之地。 北宋著名政治家、书法家、农学家蔡襄,于公元1012年出生于东垞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这些并没有多少笔墨的农民,竟然一下子培养出一批中国书法界最为优秀的书法大师,不能不说是那个时代的文化奇迹。虽然蔡襄后来又迁往莆田城外蔡垞村读书,又从那里走向京都,随后三十多年时间里,一直在大宋王朝的国土上不停地变换多个领导工作岗位,再也没有回过东垞村。 蔡襄一生在不少地方任过官职,做了一个人臣应尽的责任,实践古代官员“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道德缄言。他留下七百余里的松树(即榕树),从福州大义渡一直绵延至漳州,他也留下了中国古代最长的跨海大海——洛阳桥,和弥足珍贵的《荔枝录》与《茶录》。他的历史功绩被铭刻在莆仙人的心坎上,莆仙把他作为官员的优秀榜样,教育着世世代代的子孙,用各种方式纪念着他、缅怀着他。 高大的牌坊,干净的墓道,占地八十亩的墓园。枫亭铺头村蔡襄墓,不仅是福建省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福建省第一批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一座埋藏着忠臣的坟墓,近千年的时间,没有让人淡忘他的劳苦功高,人们反而用异常隆重的方式,保护他,歌颂他。 仙游鲤城镇洪桥街,还有一座始建于宋治平年间(公元1064—1068年)的蔡襄祠。莆田城厢东坡村蔡垞,也有一座始建于宋代的忠惠祠,历经明、清几次重建、扩建,仍保持宋代建筑风格。虽然这些坟墓、蔡襄祠、忠惠祠、故居,都不是建筑在东垞村,但东垞是蔡襄的父母之邦,是他的故土,是生他养他的摇篮地。这里有他童年读书的祠堂,也有着少年梦想起飞的始发站,正是这一方水土哺育他的灵感,他的才华,他的品格,和他为人处世的道德标准。他是东垞村的故人,也是东垞村的游子。 流过东垞村的枫慈溪,宽阔而又多情,多了几许的停顿,也多了丰盈的水量,而东垞村仿佛是为了北宋王朝而存在,它倾尽所有的风水,养育一个家族、三个才子,从此,仙游那一块“海滨邹鲁”匾额才那样名符其实地雕刻或悬挂在时间与时间之间的空间。(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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