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莆舆纪胜》是莆田首部名胜志。该书书名已极其明白表示,乃是记述莆地的名胜之作。众所周知,莆田自宋代始编纂郡县志,南宋居多。已知比较着名的有《莆阳图经》(《乾道志》) 、《莆阳志》(绍熙志》,及《莆阳比事》、《仙溪志》等。明代亦有多部《莆阳志》及《兴化府志》、《游洋志》等。诸志虽有专卷记述本区域的山川面貌,但皆简略。林登名的《莆舆纪胜》,是现今已知最早一部,专题记述莆阳山川名胜的方志。 《莆舆纪胜》以郡治为中心,按不同方向的地域,记述北境、西境(仙游)、东海(沿海)、近郭、及平原河网地区的名山秀水。编排有序,结构合理,内容丰富,计载名山83座,溪流26条,莆仙大地的名山名水,基本上囊括一尽。着名的九鲤湖瀑布,则以《鲤湖志略》单独一卷突出地记述。所有条目,举凡地理位置、名称沿革、景观特色、名人遗事、古老传说等,依其实际情况酌情记述。一书在手,全莆名胜了然于胸,实为一册实用的旅游指南。即使后来旅游者犹如识途之老马,不作生客,亦可于书斋几案间静赏卧游,饱览莆阳山川之胜趣。 这里还要指出,《莆舆纪胜》对于全莆的山川概貌及其源流形势,亦有比较详尽的考证,作《原山序》《原水序》《分水考》《太平山考》《龟山考》,汇为《山川考原》专卷附编入书(徐霞客西游至云南旅游考察时,亦尝作《盘江考》一文)。并对郡城主山太平山、西南名山龟山等,亦有专题考证。曰:“大平山取名,或以为祖师谶语,或以为九心灵迹。山下之南,州峰有太平社云。或曰皆非也,军治始于宋太平兴国,因以名山也。天马、大象以形纪,太平以年纪也。”(卷九《山川考·太平山考》)《龟山考》指出:“龟山来脉起自寻阳山,至龟山分为三巨支。龟山中一支,东去至长基岭,顶起一峰,其峰头微转而北向,忽而东驰,将折而南,至天马遂成飞龙之势。自东望之,矫首北山之云,其中凹形类马,故曰‘天马’。天马出为大象,大象下为鸡峰,鸡峰下一顿伏,忽起为太平山,此正脉也。”(卷九《山川考·龟山考》)全书对二十多处山川的命名一一作了考辨。 纵观《莆舆纪胜》,全书编排有序,结构合理,内容丰富,成为一部名副其实的莆阳名胜志。正如黄起龙序所云,“纪一方胜概,会天地之理,收其气骨精液。叙事议论,错落篇端,当是半部山水史,即谓《山海经》、《水经翼》,亦无不可。”鉴于《莆舆纪胜》涉及莆仙众多的山水形势及其历史沿革等内容,因此,亦可作为一部文彩斐然的莆田地理志和地名志来阅读。 其二,《莆舆纪胜》是一部莆田名人志。林登名是个博览群书,耽耽嗜古者,《莆舆纪胜》标明援引《旧经》、《游洋志》、《绍熙志》、《莆阳比事》、《古图经》、《癸丑志》、《九域志》、《一统志》等多种的史志。他谙熟莆田历史与名人事迹,对于历史名人尤为关注。所有名山胜水,凡是涉及历史名人者皆有记述。包括郑露、黄璞、欧阳詹、林藻、林蕴、徐寅、徐锋、蔡襄、郑厚、郑樵、叶顒、陈俊卿,方次彭、林光朝、李宏、钱四娘、柯潜、叶大有、朱熹、等人,以及尝来莆拜师、后为名臣的陈升之、夏公竦、曾公亮、丘铎等人的事迹,并以崇敬心情在书中破格为蔡襄作专传。 《莆舆纪胜》的条目,还涉及莆田的科举、民俗、宗教、城建、旅游等多方面内容,并保存了一些史志未尝见载的文献,为读者提供了颇为丰富的莆史知识。因此,亦可把它作为一册莆田史志阅读。 其三,《莆舆纪胜》是一部富有莆田特色的文学游记。林登名是一位走深丛,穷回溪,幽象怪石,无远不到的健游者,一位善于观奇览胜的旅游家,又是一位健笔雄文的文学家。他“兴之所至,足能供之;足之所至,笔与舌又能传之。”“有得而归,随记其胜。”(林齐圣《莆舆纪胜序》)。笔者认为,本书所记载的山川名胜,林登名并非全都游览过,但其中多数名山名川,则无疑是慕名往游,亲身所历,否则是难有如此生动形象而逼真的记述。 《莆舆纪胜》对莆阳山川之胜,既有简约朴实的记述,不少条目则以文学手法渲染描绘,生动形象。读者如同身临其境,历历在目,观赏吾莆锦绣河山,瑰丽大地。恰如林齐圣《莆舆纪胜序》所云:“静赏卧游者,取是篇读之,天马、凤凰、九龙、大象诸胜,直在吾几案间,匪唯无费谢家之屐,虽宗少文之图画,犹觉为赘矣,讵不快哉!” 请看他笔下的莆山形势:龟山性休刚健,至天马则若骤若驰,忽踊忽跃,遂成飞龙之势。左右拥护,声相应、气相求也。然惧其亢,有悔也。至大象峰下,则忽一伏,则进而知退,以退为进,又起太平一峰,则顺承天施地之道也。(卷九《龟山考》)从乌山眺览,辟支、文殊、石梯、甘露诸峰峦,见其飞舞奔走于傍。海上日华,云外岚光,时与之偕来,助兹山之胜。 弥陀岩为释迦牟尼之登高座,莲花峰是从大地涌出一莲花。壶公仡立二于右侧,是大迦叶之破颜微笑。(卷八《近郭纪胜》)他笔下的莆城大地:登石室岩眺望海天旷远,城郭聚列,村落疎密,平岗长陆,树荫晻暧,皆可极目收也。壶公南峙,拔出一峰,而薄星辰。朝起而观海,日初升东海上,若一斗大深红,又一壮观也。(卷八《近郭纪胜》)。 石所山眺览脚下,峰峦回合,错立如螺髻(盘旋如螺状的发髻)。田原野,绿如席布,荒溪聚落,如蚓旋,如蚁聚。正东,则九华、天马夹立,若辟一门户;东海一带横之,作门前一大池。(卷四《西境名山》)他笔下的东海奇观:从莆禧紫霄洞大石上眺望,海天为一。晨望,东方浩渺,涌一斗大深红;夕望,烟霞纵横出没大海上,如羽之翔,如绣之错,如鲜出芙渠(荷花别名)。净天无云,泛然如置身太虚。(卷六《东海名山》)乌山松石:一石衡如案,其旁负土而出,或列或跪,或卧或起,或若捧而戴于顶,或若肩相辅依,森然各献其怪丽,以供游观之一适也。环山皆高松,若偃若仰,若俯若揖,若拱互相持。每微风摇其巅,静听之而韵远。(卷八《近郭纪胜》)石所山,有石如笏,有石如毯,一石平如砥,又一石如覆钟。其峰峦间错,若虎豹踞而龙蛇走,各争其奇怪也。(卷四《西境名山》)他笔下的鲤湖瀑布:珠帘石势,瓣缬(印花的丝织品)突崛,形类仑巾(纶巾,古时头巾名),悬数十仞。石触泉飞,翻空倒散,垂垂若挂。如珠之旋,如雪之飞,如烟霏而雾喷,如玉洁而飞扬碎起,晶莹夺月,错落争奇。(卷三《鲤湖志略》)八濑溪流:当雨注水涨,轰翻震荡,漰漰汹汹,似有螭龙争斗于中,似电裂而雷起。下步溪傍,石之渠者(渠,坑也)、穴者,涌如坻(水中的小洲或高地)者,坳(低凹地。此指山间平地)如缶(大腹小口的瓦器)者,平而如砥(磨刀石);突怒偃仰,若立者,若卧者,瑰伟奇特,争出奇状。(卷二《北境近山》)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文中常以拟人拟物笔法,使静山、幽溪、奇石、老松都充满了生命活力,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产生了浓烈的文学感染力。这种文笔,在《徐霞客游记》中亦多有所见。 书中一篇《嵩山耳游记》,更是充满了文学浪慢主义色彩。该记借某黄子先生,在城内州峰之麓,口头介绍莆田嵩山景观,林子(林登名) 耳闻而游之,故谓之“耳游”。不但构思奇异,文笔亦神奇迭出。谓黄子从舌间涌出一巨山,高可千仞,尖秀特起,三十六乡皆向之,四际海潮皆满,惟象山一线路径可通耳。林子从耳路出游,登其最顶,酌酒大呼曰:“乐矣哉!嵩山之游也。” 傍有一力者,负山走入林子胸中,石壁峭立,苔纹成‘文笔峰三字,宛然如书,透露玲珑,光彩射人。黄子从外窥之曰:“伟哉!造化为此奇观也。夫以尔肝为苍松古柏,以尔肾为百川万壑,侵假以四大海水,入一毛孔中,而不为拘拘也。”俄而,山又从林子手腕间飞出。烟霞五色,捧红日而初升,山光水色,千奇万怪,皆从五指中出,而赤崎、白屿、鹘宿、箨龙、塔林、石马诸高峄,悉辟易(退避,引申为消失)在无何有之乡(典出《庄子》。庄子多次谓到“无何有之乡”(指空洞而虚幻的境界)矣。(卷十《附录·《嵩山耳游记》》)游记中,嵩山之奇境,耳观之奇游,舌山之奇事;以肝为苍松古柏,以肾为百川万壑,以四大海水入一毛孔中。如此等等,无不是奇思妙想,出神入化,如同一篇神话,令人叹而观止。 书中还大量地记述了同名胜相关的神话传说,全书的古老传说多达二十多个。不但令人读之有趣,亦增强了景观的人文价值。 由此看来,黄起龙序称赞林登名,“于书无所不窥,尤善属文,概以磊落才情,恣沉酣之摸写,几林峦丘壑之崇深,风岚云日之聚散,合各形容,无不肖其本来,亦无稍入于重复。其奇者,布景参差,使人近山到眼,更有隐隐数峰,峥嵘峭崿(崖也),柔兰湿翠,变幻天呈,顷刻万状。位置泉石,安插修篁(修竹,长竹。)杂卉于青碧沈沈之上,使人应接不暇。”“余不服其慧眼矫足,而独于运笔点缀,无端波浪处,服其腕神。”完全符合实际,绝无一点溢美虚夸。 对林登名《莆舆纪胜》的评价 林登名的《莆舆纪胜》,全书仅有四万言,系统完整地记述了莆阳山川名胜,内容真实而生动,文笔简练而多彩。显示了作家的博闻卓识,健笔雄文,及其对故土河山的热爱,对旅游事业的钟情。 考史志,有关山川名胜的记载,多在《舆地志》之中,未设专门的名胜志。南宋嘉定间王象之《舆地纪胜》,与明万历间曹学佺《一统名胜志》,作为全国性的名胜志,虽有兴化军(府)一卷,但所收的条目及篇幅都远不如《莆舆纪胜》之丰富充实。考莆阳艺文志,及至有清一代,均无专题的名胜志着述。因此,称《莆舆纪胜》是古代莆田名胜专着的创世之作,并不为过。时至今日,依然未见一部系统完整的莆田名胜专着,不能不为之遗憾。 以上仅为对《莆舆纪胜》价值的初步评估。足以显示其在莆田文化学术史上的重要价值,及其无可替代的地位。在中国旅游史上,徐霞客是以其一部《徐霞客游记》而成名的。在我们莆田,林登名亦应当以其一册《莆舆纪胜》,名垂莆史。 附带指出,《莆舆纪胜》在全书内容上的完整性,和编排的严密性,比《徐霞客游记》的日记体,仍有其可取之处。《莆舆纪胜》的成书时间,亦比《徐霞客游记》的初编本,早了二十多年。《莆舆纪胜》在万历戊午(四十六年,1618年)就有刻本。晚清着名博学家、福建侯官人郭伯苍名作《竹间十日话》,辑录全闽历代遗闻逸事,收录了《莆舆纪胜》关于郑樵读书的传说。清翰林邑人涂庆澜编修编辑的《莆阳文辑》,亦收录林登名的《嵩山耳游记》一文。清乾嘉着名藏书家、山阴人沈复粲《鸣野山房书目》中,《远山堂杂纂》书目三百一种,其中有《莆余纪胜》一书(按,当是《莆舆纪胜》)。表明至清代仍为文坛所注目。而《徐霞客游记》,直至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才首次雕版刊行,比《莆舆纪胜》的刊刻时间,晚了一百五十八年。 近年来,笔者首称林登名是莆田的徐霞客。主要基于两人不但同是明万历间人,又有类似的人生经历,对河山探奇览胜的共同癖好,并皆有撰述游记传世。实属所谓“历史上惊人的相似之处”。同时亦清醒看到,两人历史贡献的明显差异,自然是不可等量齐观的。在中国旅游史上,徐霞客无疑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为此,笔者奉为“旅圣”,如同司马迁的“史圣”之谓。而林登名只能说是莆田旅游史上的一位名人。其《莆舆纪胜》的价值和影响力,亦绝不能同《徐霞客游记》匹比。《徐霞客游记》是遨游中国之大作巨制,而《莆舆纪胜》仅为漫游莆阳一隅之纪胜。但并不因此就低估《莆舆纪胜》内在的价值。 笔者认为,林登名及其代表作《莆舆纪胜》,在莆阳文化史上都应该有其一定的地位,不可轻薄,更不可忽略之。为此,笔者对林登名及其游记,做了系统的研究,全面考量,力求给予实事求是的评价。笔者称林登名为“莆田的徐霞客”,欲以二人的颇多相似之处,借徐霞客之名之作,宣扬林登名其人其作,发掘莆阳文献名邦宝贵的精神财富,弘扬林登名爱乡敬业的精神,共享《莆舆纪胜》的成果。诚愿乡人以崇敬徐霞客及其《游记》之心,推扬这位“莆田的徐霞客”及其名作《莆舆纪胜》,充分肯定他的历史地位与贡献,告慰其登名天之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