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贵是表兄的外号。表兄真名叫益平，家乡刚解放那阵子，表兄登台表演曾在解放区流传的戏剧《王贵与李香香》。当年已是中共闽中游击队员的表兄，身材高大英俊，手脚动作协调利索，嗓门响亮，带头上台扮王贵角色，在家乡小镇走村串寨巡回演出，乡亲们竟当真叫他王贵，还沸沸扬扬地传开啦！ 王贵的父亲伯公，解放前经营的布店是爱国华侨陈嘉庚在家乡的分店，那三层水泥骑楼建筑，位于小镇街道中心，当年堪称小镇最抢眼气派的楼宇。自从表兄上台演王贵，南下和地方干部发现他的艺术天赋，便作为家乡文艺后备人才，推荐他上省音专。伯公、伯母瞧王贵年刚过十八，视若掌上明珠，又抱孙子心切，硬留儿子在县文教局工作，尔后分配到县中心小学，当音乐教师。 解放初期，家乡小镇春光明媚、莺歌燕舞。王贵弹风琴拉二胡，伴着他那男子汉雄浑刚毅的歌声，在小镇上空回荡。王贵成了闻名小镇的音乐家，吸引多少年轻美貌姑娘的芳心。一九五七年暑假的一天，我刚念完小学四年级，忽然伯公伯母把我唤到跟前：“阿弟，农历七夕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你想不想听王贵表兄唱歌？” “好想好想呀！”我喜上眉梢，乐意点头。 家乡小镇每年“七夕”有个炒糖豆的风俗。那就是将花生、黄豆、麦芽糖放进一锅煮，捞起堆放在案板上，用木棍碾平晾干，再切成小块状，乡亲们啃着糖豆，意味着家庭和睦，日子甜甜蜜蜜。那天，伯母将一小竹篮糖豆递给我，连大热天也阴沉着脸道：“喂，阿弟，把糖豆给县中心小学的王贵兄送去！” 我汗流浃背，手提一小竹篮糖豆，奔往县中心小学。校门口站岗青年搜查一下竹篮，便同意放行。在篮球场边的一排教室里，我瞥见王贵正坐在铺着竹席的地板上，埋头阅读报纸。几天不见，他脸庞就变得有点儿浮肿憔悴，一双有神的眼睛失去光泽。他收下竹篮糖豆，向我摆手道：“喂，阿弟，兄今天可没闲陪你唱歌，快回家向咱父母报个平安！” 几年之后，我才恍然大白，那年“七夕”给王贵送糖豆，恰是他被打成右派关押看管期间呢！ 王贵被打成右派，命运一落千丈。他工资降级，从县中心小学被下放到山村小学，更谈不上发挥什么音乐天赋。那些曾对王贵抱着芳心的年青美貌姑娘，像荔枝花遇到风寒，蔫啦！王贵终于找到表嫂，她是乡下富农的大龄闺女，反正是乌龟对王八，一路子货色！ 王贵的音乐才能，在“文革”中似乎得到展示。两派对立群众组织分别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演出队，这派拉他弹风琴，那派令他拉二胡，风平浪静时可混口稀粥喝，若两派批来斗去，准找他当活靶子。夜阑人静，王贵辗转难眠，嘿，如今两派都不讨好，干脆回家抱老婆当逍遥派了！ 王贵的音乐才能，在“文革”中还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小镇拉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分子游街示众，造反派们发现王贵的嗓门响，音域广，声音极富穿透力，干脆勒令他手提土广播，夹在批斗对象的游街队伍中，让他扯嗓高呼革命口号。 嘿，走资派和牛鬼蛇神的代言人、文艺黑苗子，这几道耀眼刺人的光环，又扣在王贵的脑门上，更令他胸腔喘不过气儿呢！ 科学文化的春天终于降临小镇上空。王贵脱掉右派分子帽子，恢复工资级别，还享受离休干部待遇。当年中共闽中游击队负责人找到王贵家门，代表人民政府致谢：“王贵呀，当年游击队穿戴的布料，全是伯公无偿捐献的呢！” “嘿，莫谢，支持革命事业乃咱家本分！”王贵摆了摆手，婉言谢绝。 小镇街道居委会派人向王贵征求意见：“喂，王大叔，如今发展街道社区文化，请你出山，组织一支合唱团！” 王贵目光泛亮，风里雨里，既当指挥又伴奏，活生生组织一支合唱团，唱红小镇的广场楼台、大街小巷。 小镇有位当年南下的离休干部，人老目明，伸手扶住王贵的肩膀，朗声道：“喂，小兄弟，当年你带头上台演戏，如今也该排演现代文明小戏！” “首长，我老了演戏手脚不听使唤，不过咱可牵头拉起业余戏班子！”王贵挺直腰杆，坦然回答。 王贵苦口婆心，四处奔忙，既当导演又搞音乐创作，排练现代文明小戏《小镇春风》、《王大妈学法》等，每当街道社区业余文艺队在大榕树下演出，博得一阵阵比刮八级台风还响的掌声呢！ 王贵年近八旬，仍老当益壮，马不停蹄，昼夜穿行在小镇街道社区的群众文艺舞台。大伯大婶们瞧他整天忙得像蜜蜂采蜜，乐呵呵道：“如今咱过好日子，可离不开小镇音乐家王贵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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