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有个小小的粉笔盒，是一块硬木料凿成的，比20支装的香烟盒薄了点，刚好能装满6条粉笔。盒盖子精致灵巧，可抽出来。盒盖上是浮雕：3朵大小不一的桃花，右上角是“教师光荣”4个字。 上个世纪70年代初的“雕刻之乡”坝下，街头巷尾，“叮叮当当”的木槌声不绝于耳。我在那里当过老师，和许多雕刻艺人打过交道，现在有不少当年的学生成了雕刻家，成了仿古家具的师傅，成了致富能人。 有个“朽木不可雕”的说法，看来，这个说法应该改变了。雕刻师傅认为，朽木不仅可雕，甚至还可雕成精品，雕成名闻遐迩的工艺品。我那个小小粉笔盒就记载着这么一段难忘的往事。 当年，我担任初中班的语文科教学兼班主任。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读书无用论”弥漫着整个社会。学校为了抓质量，对个别厌学的所谓调皮捣蛋学生（此后称差生，现在又称后进生等），采取分期分批举办“学习班”集中教育。当天下午，我宣布一个学生进“学习班”。此举是那个时代最“时髦”的、甚至认为最“先进”的教育手段，但绝不是“灵丹妙药”，没想到这一招真的让那位学生来了个180度的转变。 次日晨，那位学生跑到我的身旁，塞给我一个木匣子，小巧玲珑，别致极了。没等我说声“谢谢”，没等我问清楚这是谁的“杰作”时，他已经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了。我掂一掂手里的木匣子，颇有一定分量：不足4指并拢的手指宽，却和4指并拢的手指般厚，是装粉笔用的。这小小粉笔盒不也是种礼物吗？那天的语文课堂上，他的胸膛挺得特别直，课也听得特别认真，整节课的表现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下课前，对于他的点滴进步，我趁热打铁给予表扬一番。 放学后，我立即家访。他的家离学校不远，就在坝下街道。父亲戴着老花眼镜，手持一把木槌子，正“疙里疙瘩”地敲打着一块木板，那木槌子的顶端已经深深凹进去了，那木板就是旧式眠床上的一个抽屉面。他的父亲很严肃，讲述着昨晚儿子很迟才回家的故事。 父亲问儿子：“今天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又去溜达了？” 儿子呆呆地站在父亲面前，无言以对。 父亲接着说：“你肯定又调皮捣蛋，被老师‘关’了？不想念书，就在家里帮我‘雕花’算了。” 我劝导说，那孩子挺聪明的，也很灵活，但好动，课堂上经常画花鸟之类……没等我说完，父亲就岔开了：“是的，小子也许有点遗传。那个粉笔盒，盖板上的花就是他自己设计自己雕刻的，只是‘教师光荣’4个字是我帮他的……”顿时，我这个班主任老师在家长面前显得有点尴尬。 接着，家长直面交代：刘老师，你尽管大胆替我管教，玉不琢不成器，朽木未必不可雕呢！我们很多雕刻的木头，原来不也是块废料吗？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未必不可雕！ 说实在话，家长的一席话不仅教育了他的孩子，也教育了我。 此后，我特别关注这位学生，注意发现他的闪光点。根据他兴趣画画的特长，我请他给班级黑板报镶上花边图案，给黑板报设计刊头。他所画的一朵朵桃花栩栩如生，非常逼真。我也经常把粉笔盒交给他，让他到学校办公室去替我装粉笔。他每次都欣然应允，迅速返回，怀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喜悦之情。小小粉笔盒，曾让许多老师为之羡慕，尽管是在那个批判“师道尊严”的年代。 后来，他参军了，到空军某部当了十几年的兵。复退后就在本县税务部门供职，现在已是局级领导了。记得一次下乡枫亭，天色已黑，我正在湄洲湾工业学院旁等车，突然一部“桑塔纳”在我的面前嘎然停住：“刘老师，上车吧！你一定是下乡了，现在要回县城是吗？”我随即钻进了他的车里。以后，大凡路上街上碰见我，他总会停住车子，打个招呼，问我“上哪儿？要不要上车送您一程？”我因此觉得，老师也在涨价呢？老师的身价并没降低。诚然，我心目里何止是那位赠送粉笔盒的学生，可有更多更多的学生记住了我…… 几度风云，几度变动，小小的粉笔盒已不见影踪。但是，那雕刻在盒盖上的“教师光荣”4个字，至今还深深镌刻在我的心坎里。我想，塑造一件工艺品并不难，难的是塑造一个人的心灵。在塑造“人类灵魂工程师”的队伍里，在从事“太阳底下最崇高的事业”里，有着千千万万个献身于教育事业的心灵塑造者，我们何惧雕刻不出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我们何怕描绘不出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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