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荔港大道建成通车后，我频繁出入这条从城西通往笏石的现代化公路。每次车辆经过巍峨的壶公山，我都自然地仰首眺望这雄伟的山岳。目随车移，又注视半山腰青翠欲滴的密林，不期然地遥想到我的外祖母就长眠于斯，安息于斯。 记忆当中，外婆是一位善良、勤快、和蔼可亲的乡村老人，我从母亲的身上可以找到许多跟其母亲的遗传基因。不用说母女形貌的相似，连性情、说话、气度等，都与外婆一样。甚至平素对我们说话，亦引用一些其母的语句。可见，母亲是一位十分孝道的人，而外婆是一位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传统的农家女性。 其实，外婆并非纯粹的农村妇女，她出身于城内一家书香门第，她的三个胞兄和三个堂兄，其中有三个是留学美国学者、教授。由于在旧社会重男轻女的时尚作怪，外婆孩提时代就被送到壶公山下一户殷实人家当童养媳。可她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女性，她进过几年私塾，却没有入正规学堂，更多的是在家中受众兄的熏陶，耳濡目染，偷来闲去，读通一点子乎也者。稍后悄悄地跟随大人到教堂里学习唱诗，读《圣经》，还学到许多罗马字。我好几次在母亲膝下看到外婆寄来的信，都是用罗马字书写的，有的地方竟用汉字代替，两三笺信函，书写得工工整整。我看在眼里，未知其葫芦里装的是什么，唤母亲出声念给我听听。果真的，很有条理，明白如话，字里行间洋溢着对老幼的关爱。外婆汉字识得不多，可是偏会使用罗马外语，蛮有意思。我们每次回家探亲，外婆兴味盎然，总是给我们哼了几句罗马歌、儿歌、俚歌呢。她还能打算盘，加减乘除得心应手，还能用“苏州码”记帐目，其口算的能力亦相当不错。那些年，我从外婆家翻阅出几本封建时代私塾课本……受过高等教育的我祖母，口算及唱歌都不如外婆。我打心底里佩服外婆的神通、奇才。 外婆一生劳累，任劳任怨，肩上的重负压弯了她腰杆，生了双胞胎女孩，后来送了一个给邻乡张家抚养。外公从小是一位娇生惯养的独生男儿，但还争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考入城内兴郡中学堂，那时学校改称省立十中，毕业后考取福建学院法学系，由于恨铁不成钢，或急功近利，竟然被社会所诱惑，未拿到文凭就离开学校去充任旧政府粮食征收行当之一官半职，算是弃学从政。嗣后，因病早逝。竟留给外婆是一女一男的小家庭。中年失偶的外婆，不知熬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然而她拼死拼活，一边操持家事，一边培养两个孩子上学求取功名，将来出人头地。母亲每天步行到七里以外的黄石善育堂（今福利院）教会创办的学校读书，埋头苦读（后来考进莆田咸益女中），还要照顾在家的小弟。我先母生前经常说到这段辛酸的求学历史，苦不堪言。她说初一刚入学时，全班50多人，直到高三毕业，只剩10多人，再考入高校深造的寥寥无几。母亲高中毕业后，本想升学，却被外婆拦阻住，她语重心长地说：“弟弟尚未学成，你可以去当小学教师，挣点钱帮助家庭。”一句话，母亲放弃了升学的念头，毅然背上行囊，到笏石化石小学报名当了小学教师。那年抗战胜利，乾坤扭转，母亲一边教书，一边复习功课。翌年，母亲第一次破天荒不告知外婆，悄悄地报考高校，果然马到成功，考取省立师专。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当她行将毕业，公立师范生没有分配工作……但却迎来的是新中国的诞生，走上教坛，当一名中学教师。其时，她的弟弟仍在哲理中学求学，弟弟（即我舅舅）在校表现出色，加入共青团组织，参加土改运动，新中国成立第一春，他刚完成高中学业，就被政府安排到泉州商贸系统工作，后来光荣地入了党。这一下，外婆欣喜若狂，从苦海中挣扎出来，翻身见光明！ 我每次跟母亲回外婆家，第一见面时间外婆就是问我学习情况，在校表现怎么样等等。然后，走到鸡圈里放出一群自己辛苦喂养的鸭鸡，扒在我的耳朵轻轻地说：“任你挑一只，明天宰给你吃！再挑一只小的，待年关回来给你……”我亦就不加思索的毫不客气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专挑最大最壮的大公鸡。外婆对我有莫大的宠爱，一碗鸡汤下肚后，外婆喜出望外地讲些故事给我听，约摸是儒家道德之类的教诲人进步，学做人的等等。半个世纪过去了，每每回想长辈们对我的疼爱，有无限的幸福。 外婆是一位勤俭持家的十足农家好模样。她喂养的生畜又粗又大，种植的瓜果又肥又香。房前屋后的两株荔枝、龙眼，我每年都饱尝其香甜的味道。她还能酿制各种既香又甜的糕米果 ，区性什么红团、地瓜起、馒头、金米果 、砚糕等等。她也能纺线织布，裁缝制衣，农家的每一件活儿都能得心应手，左右逢源。她自己生活朴素，省吃俭用，一件衣服补了又补。她常说， 整洁、穿暖就好了，不可浪费。对铺张浪费，挑吃懒惰的恨之彻骨。 “文革”运动初期，外婆积劳成疾，患上不治之症。那些日子，我跟母亲日夜守护在外婆病榻床上，当她断尽了气，子孙们都跪在地上，放声痛哭，泪如泉涌。哭啼声，似黄河咆哮、高山飞瀑……老人家一生为了家庭，为了子孙后代，任重务劳。在她瞑目时刻，众子孙眼睛看着她，送她上天堂，乐享永远的福祉。 时下，在外婆诞辰110周年之际，作为外孙的我，追思昔日外婆对我的宠爱，感激不己，挥笔作下此文，缅怀老人家的无限恩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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