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秋天,家乡解放了! 高中生林谊和许多学生一起投笔从戎,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行列。他头戴缀着红五星的军帽,身穿黄绿色军装,肩挎七九步枪,整天在操场上随着口令列队训练,有时也去登山野营拉练。木兰溪畔和大蜚山下,都留下他们战斗青春的足迹,他们心里有说不出的惬意呀! 林谊的第一位领导是解放军连长陈山,来自胶东农村,他身板硬朗结实,脸色黑里透红,嗓门又大又响,肩挎驳壳枪,走路虎虎生风,像是当年的梁山英雄好汉再生呢!连长平时教新入伍的学生们操练、射击、跑步和爬山等,累得大伙腰酸背痛、双脚起泡,年轻人呼天抢地直嚷苦呀累呀!连长听着,板起脸孔,挥着拳头道:“喂,当兵可不能那么娇贵。咱野战军专靠好身手硬脚板,才打出新中国的江山啊!” 连长军事技术过硬,顶头痛的就是文化水平偏低,连写家书都要请林谊代笔,他说:“喂,连队的小文书,快帮俺给家里的嫂子写封信啊!” 林谊找来信笺,提起自来水笔,静悄悄地坐在连长身旁,像战士接受号令,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连长黑红脸膛显得富有表情,憋了老半天,忽然张开大嗓门道:“娃儿他娘……” 林谊惊得目瞪口呆,好久才静下心儿,不解地问:“连长,什么娃儿他娘,那娃儿是什么,咱南方水田里有的是青蛙呀!” “嘿,娃就是孩子的娃,不是啥狗屁癞蛤蟆!”连长虎着脸说,“喂,用心点儿,俺念你接着写……” 林谊费了好大劲儿,才将连长的信起草完,念一遍给连长听。他眯缝着眼睛,笑咧了嘴,扭动粗腰,拍着大掌说:“瞧,到底是连队的秀才有水平哪,领会俺的意思,写出俺的心里话儿呢!” 军训课余,连长喜欢找学生兵们闲聊。他挪动喉结,提高嗓门道:“喂,学生娃们,俺算大老粗,咱山东老家出了位大圣人孔子,你们可都是孔夫子的门生呀!如今解放后,你们当兵以后打算为新国家干啥呢?”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 “我要考大学,当个建设的工程师!” “我要上军校深造,做有文化的军人!” …… “真棒,有种!”连长翘起大拇指啧啧称赞。他拍着林谊的肩膀说:“小知识分子,你喜欢玩弄笔墨,字写得比俺家乡大红枣儿漂亮,今后准是好师爷!” 有位学生兵插嘴:“连长,林谊字写得漂亮,会写文章,会编故事,将来是当作家的料子呢!” “什么作家不作家,像林文书这好端端的料子,怎能只摆在家里干家务活儿呢?”连长脸上堆成疙瘩,摊了摊手问。 “哦,作家就是编本子写大书的人哪!”有位学生兵赶紧解释。 “嗬,这世上新名词真多呀,俺啥时候也进速成学校啃点书虫呢!”连长摸了摸后脑勺,无比感慨道。 朝鲜战争爆发后,林谊所在的那支部队,有的开拔到朝鲜战场,有的改编成地方公安部队,有的在解放金门战役中减员。一九五一年春,国民党反共救国军司令陈令德纠集的几百人匪兵,窜犯大陆。林谊等一批学生兵在连长的率领下,全副武装,投入剿匪的战斗中。 那天清晨,血红血红的太阳映染山头,睡醒的大地静悄悄的。连长率领全连战士,翻山越岭,跨涧过溪,从枫亭镇向园庄四脚亭挺进,围剿逃窜在那里的陈令德匪军。那些经受严格军事训练的学生兵们精神抖擞,健步如飞。林谊保卫家乡、立功心切,毅然奔在队伍最前头。 伫立在群山之中的四脚亭遥遥在望。解放军队伍势如破竹,像箭一般飞速穿插。忽然,连长冲到队伍最前头,用宽厚的胸膛挡住林谊,命令道:“喂,小林,你没实战经验,快退后面,听我指挥!” 一声尖锐的枪响,震动山谷。躲在砖瓦窑里的匪军用美式卡宾枪向连长射击。顿时,连长手捂胸口,倒在血泊之中。这群经受美军教官严格训练的匪徒,枪法贼准,令人防不胜防呢! “连长!”林谊惊呼着,赶紧将倒在地上的连长扶起,眼眶里的泪水像泉水般地涌出。后续野战部队像铁流般地四面夹击,将躲在砖瓦窑里的匪军一网打尽。 那天,林谊等学生兵们从村民那里借来门板,抬着连长的遗体返回枫亭。林谊望着面容慈祥脸色苍白的连长,失声痛哭:“连长,你是为掩护我才牺牲的呢!” 剿匪战斗胜利结束,全县为剿匪牺牲的烈士们召开追悼会。不久,林谊从部队复员,考上省师范学院中文系。逢年过节,他按照当年连长委托代笔写信的地址,给远在胶东连长家乡的大嫂娃儿寄信,寄托自己的哀思,盼望娃儿长大成人。十几年后,连长的娃儿成为村里第一代大学生,还到海滨城市探望德高望重的教授兼作家林谊。 林谊沐浴着温暖的海风,望着像当年老连长那样高大硬朗的小伙子,亲昵地握着他的手道:“记住你爸——当年老连长的话儿,要为建设新国家干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