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夜风清月朗，漫步兰溪公园南岸。南岸溪畔，有处正基建，堆着两三座小山似的沙子。沙堆旁，胡乱堆放着各式鞋子：运动鞋，皮鞋，高跟鞋，凉鞋……袜子就塞在鞋筒里。 沙堆上，有人玩得兴致勃勃。我煞有介事地问了身边一位熟人：“你们怎么像小孩似的，喜欢玩沙子呢？”她笑着回答：“哎呀！这是天然的脚板按摩器呢。晚上，我常在这里玩。”我问：“赤脚走路如何？”“那可是过去年代的事了。”她回答说。 我的脚板痒起来了，开始脱下皮鞋，双脚陷进了软绵绵的沙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舒服极了。这沙子干净，属于上乘精沙。脚板怕抓痒的人，更为刺激。乡下曾流传着一句笑话：脚板怕抓痒的男人属于疼老婆之类，反之亦然。我把脚板插进沙堆里，一只脚搓着另一只的脚面，好不痛快。 这仅是休闲时的赤脚。 我们这辈人真正打赤脚少说也有20年。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我们还没摆脱贫穷的困扰，可算是“赤脚年代”，即使在学校里，我们也是常常打赤脚的。走在蜿蜒的石子山路上，荆棘扎进了脚板是件司空见惯的事。我们备有别针，专门用于挑剔荆刺的。脚趾不小心碰上了石块，血流不止，贴上火柴盒的火药纸，传说能止血。后脚跟垫底了，又肿又硬又疼。雨天小路泥泞，10个脚趾犹如钉子似的，钉着地板以防滑倒。炎夏，走在滚烫的石板路上，犹如踩在火堆里的钢板上。脚板结了茧，硬板板的连针也扎不进去。寒冬，脚板就一直遭受“冷遇”。脚板，只要是站立，支撑人体重量的任务就非它莫属。由于长年累月打赤脚，风吹，日晒，水泡，脚后跟裂缝了，露出血口来了。 我的脚板还有个作用——帮老祖母腌制咸萝卜干、咸酸菜。用脚板蹂着晒干的萝卜片，蹂着晒干的芥菜叶片，撒上盐巴，揉呀揉的，一直蹂到渗出汁来，再一层又一层地塞在小坛罐里，一只脚伸进坛罐里，踩得严严实实的，最后撒了薄薄的一层盐巴，倒放在墙角，让它腌制一段时间才可享用。这自家腌制的咸萝卜干、咸酸菜，开脾健胃，可口得很，眼下市场上还卖高价呢。 赤脚陷入水田里，随时提防蚂蟥和血吸虫的欺负，提防碎碗片和玻璃片划破了脚皮。整天踩在泥水里，脚皮浸泡得死白死白的。路，是人走出来的；路，是脚踩出来的；可脚应得的奖赏几乎乌有。 脚上有双简易布鞋，算是对脚的呵护和关爱。黑布鞋，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穿得脚趾尖露出来了，后脚跟塌下去了，还舍不得丢。当年，乡下兼职的医务人员称为“赤脚医生”，还有“赤脚书记”、“赤脚社长”等，都是干部和百姓同甘共苦的尊称。当年，赤脚成风，赤脚光荣；艰苦朴素，深入群众，值得称道。那年代，交通事故很少发生。眼下，要是在街道上或马路上打赤脚，大概会被认为是“精神病人”。 后半辈子，脚板渐渐享清福了，双脚的包装越来越讲究了。从布鞋、回力鞋到皮鞋、凉鞋，各式鞋类越来越名牌了。脚板，越来越细嫩了。脚板，长期脱离地面，与地球绝缘，与地气隔绝，未必是件好事。现在，庄稼汉穿着高筒胶鞋下水田插秧或喷洒农药；健身者穿鞋套袜在跑步机上悠然自得，满脸堆笑，只是少了点大自然的野趣。医学上说，人的脚踝关节以下有60多个穴位，可达五脏六腑。于是，品种繁多、价格不菲的按摩器、洗脚桶应运而生，开设脚的按摩店，中药泡脚（雅称足浴）成就了一个休闲行业。属于人类四肢的双脚，地位已是今非昔比了。但我以为，赤脚走路，感觉不错。 我们告别了赤脚年代，迎来了双脚包装的今天；我们远离了赤脚年代，可别忘了，是上辈人用沾满泥巴布满荆棘的双脚打下了江山；可别忘了，贫困地区还有多少赤脚的孩子，他们渴望的只是一双鞋，一双普通的鞋。大地是部庞大的免费按摩器。大蜚山的森林公园里，在登山健身的人群里，不乏赤脚的年轻小伙子。那么，清洁的街道，平坦的马路，我们何不赤脚“潇洒走一回”？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一步一个脚印，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而不是“顶天离地”的汉子，沿着先辈们奋斗的足迹，继续阔步向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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