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仙人喜欢品尝咸蟹。那咸蟹是将刚从大海中捞上船,活蹦乱跳、膏满肉肥的冬蟹,浸泡在含有百分之三十食盐的水中,隔日便可品尝,若放置一、二个月也不会变质。那咸蟹鲜红的软膏,银白水灵的肉汁,嵌在嘴里,鲜美可口,美味无穷,如今还成了招待贵客的上等佳肴呢! 我小的时候,母亲常带我在仙游小镇闹市田岑底,登上阿六开的那家海产店,挑一、两只膏红肉肥的咸蟹,他手操快刀,咔擦几响,每只咸蟹切成八块,每块都嵌有鲜亮红膏,令人口水欲滴。那阿六高头马大,心儿却比观音娘娘还善,他会随手拣一、二个钳子似的咸蟹足,送我慢咬细嚼。我早上为赶着上学,有时将咸蟹足藏放在口袋书包中,待课余时间再掏出细细品尝,满口余香。 后来,我在山城工作,每年春节返乡探亲,返山城时都要捎带几只咸蟹,到山城后与亲朋好友再开海荤。那东西不像新鲜冬蟹,放置十多天仍味道鲜美呢! 那年春天,春风吹拂家乡小镇的大街小巷,万物复苏。我返乡探亲又打算返回山城,母亲从市场捎了几只咸蟹,喜笑颜开地说:“瞧,这是右派婆特意挑选的,让你带到山城!” “右派婆,那是谁呢!”我不解的询问。 经母亲一点窍,我恍然大白,那右派婆是一位中年嫂子,1957年她当小学教师的老公被打成右派分子,被开除公职押送到农村监督改造,她就租住在我老家后面的“十八战”。 那十八战是地名。明朝嘉靖年间,戚继光率朝廷官兵与入侵倭寇在这里连打十八战,双方死伤上万人,血流成河,终于打败倭寇。后来,这里栽种成片龙眼桃树林,阴雨天夜间孤魂野鬼哀嚎不停,小孩吓得不敢窜进游玩。那右派婆就居住在看管果园的荒凉小土房里。 那天,担任居民组长的母亲,接到街道群众反映,那右派婆家里已几天没冒炊烟,屋里鬼一般寂静。母亲赶到她家里,只见她年近三十,端正瘦黄的脸庞,奄奄一息地躺靠在木床上,额头热得直烫手呢! 母亲赶紧动员左邻右舍捐款,你一元我五角,终于筹集了十元钱,送到右派婆手里,她感动得跪在泥土地上,拱手作揖道:“谢谢阿婆,你功德无量哪!” 母亲关怀右派婆,却被人扣上“阶级不分”的帽子。老人家倒说:“咱家解放前后也是开店做生意的,家庭成份不低,反正乌鸦伴老猪,黑对黑呢!” 那右派婆治好病,小土房又冒出袅袅炊烟。她每天在荒坡割茅草拣树叶,当柴火烧。她年轻俏丽,常有些心怀不轨的家伙,欲上小土房欺负调戏。母亲吩咐我们这些孩子,快上十八战旁新开辟的运动场上打篮球,故意大吵大闹,你追我赶,暗中保护右派婆。 小镇海产店专卖腌鱼蟹咸海带海蜇皮,鱼腥臭味难闻,谁都不愿多逗留。恰好阿六年迈退休,店里一时找不到愿干这种累脏活的帮手,街道推荐右派婆前去海产店打工,每天工钱九角。 右派婆吃苦耐劳、省吃俭用,在海产店一晃干了七、八年。待春天降临,她爱人脱掉右派帽子,她也成了海产店固定合同工。 那天,母亲去海产店购买咸蟹。右派婆一眼认出,异常感激地说:“大妈,幸亏当年你挨家挨户收钱接济,咱才熬过冬天,枯木逢春。来,今天我挑几只大好咸蟹,免费请你尝鲜!” 母亲已人老眼花,加上好事善事做了一箩筐,记不得当年那桩小事,仍疑疑惑惑地说:“阿嫂,真有此事么!” “有呀,有呀!”右派婆脸像绽开一朵大红花。 如今,我从山城调到海滨城市工作,逢年过节,吃冬蟹已成常事。我想起当年右派婆给母亲送咸蟹答谢的往事,耳边不禁响起老人家的话儿:“人心哪,啥时候都要像咸蟹膏那样,新鲜红亮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