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点心”一词，我家的《汉语词典》里找不到。莆仙口语里，“点心”指三餐之外的临时饮食，要嘛是招待客人的烹调食物，要嘛是干活间歇的临时用餐。家里雇人盖房、修缮，除了工钱之外，还要给工匠们适当点心。点心，少一点，表心意，成习俗，久不改。 我这里说的是小时候下地干活时的点心。 那年头“大锅饭”。说是“大锅饭”，其实在田间地头集体劳作，大凡比较辛苦费时的工种，上午的点心却是各家自备的。因而，在家看门料理家务的姑嫂们，都会提着点心到地里慰劳。于是，点心的迟早与质量则因家而异，但大多油水欠缺。 炎热的夏晨，我跟着生产队大伙儿下地——在蔗林里剥蔗叶，给甘蔗除草、施肥、整畦。尽管我的工分顶多只有大人的一半左右，而每个工分值不了几分钱，但还是“出工”了。再说，下地时的点心通常都比平时三餐丰盛可口。祖母常常用点心激发我下地干活的积极性，说“去吧，我会煮点好吃的点心给你吃！”究竟煮什么，有多好吃，不知道。但那时点心是劳累时填肚皮的，饥不择食，“有则可乐”。 日头渐渐升高。蔗苗差不多和我一样高，大人们可露出个头来，我呢，却整个儿掩藏在蔗林深处。烈日即将当空，炙热的阳光射进蔗林，蔗沟里可见斑斑点点；洗洗唰唰的剥蔗叶声和人们的说笑声就从蔗林里飞出去。陆陆续续有人送点心来了。 我躲在蔗林深处，早已闻到一股香味。从味道里判断，那点心有的是汤面条，有的是汤米粉，有的是无味无香的早餐残羹剩饭，有的完全是午餐时吃的烤地瓜。从蔗林缝里看去，他们就坐在田埂的蔗叶上，有的就蹲在田埂上，馋得我直流口水。有个叔叔左手托着个大碗，大碗之下夹着个小碟儿。看得出，他的点心是稀饭，而且是早晨的剩饭，那掌心上托着的小碟儿里装着腌菜之类。 我的肚子早已叽里咕噜提意见了：今天的点心怎么还没提来呢？这甘蔗只有我的小手臂粗，啃不得。我不知道还有哪些叔叔的点心没来，只知道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在这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影的蔗林里，我的狼狈相谁也不知道。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蔗畦上，渗透在土里。口里，早已干渴得粘巴巴的。此时对“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才有着真正的感同身受。我很想钻出去，到蔗林外小水渠里捧口泉水喝。 这时，有人喊我的乳名了：“阿侃，快来吃呢！你祖母今天走不动了，说是肚子难受，要我给捎带来了。”我即刻钻出蔗林，一看，是邻居大婶来了。也是稀饭，是剩下的稀饭，而且比早晨的更稀了，整个碗里只能挤成半把饭粒来；有两个小小的烤地瓜是清鲜的，看得见黑得发油的锅巴，带着点咸味。这就是午饭，那烤地瓜就权当做咸菜罢了。 我大口大口地咬地瓜，一咕脑儿喝下稀粥。肚皮渐渐涨了，力气渐渐有了，人也精神起来了。待到午后1点半多了才收工，肩膀上压着沉甸甸的甘蔗叶，东摇西摆地挑回家，晒干后当柴烧…… 现在农人下地干活，要嘛突击一阵子就收工，要嘛骑着自行车、摩托车，带着矿泉水，直至捎带面包、甜食之类的食品为点心，而这些点心的造价，在当年需要很多工分才能抵得上的，实在是天壤之别。 “再热也没有六月天在蔗林里干活那么热！”每当我热得大汗淋漓时，我总是想起乡亲们的这句话。夏季之夜，每当夜风习习，漫步兰溪公园，坐在夜宵餐桌旁尽情地喝啤酒、侃大山时，当年辛苦劳作时的田头点心，和现在休闲时的溪畔酒菜相比，究竟差距有多大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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