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我经手编辑战友回忆录时，意外收到一位阔别多年的战友递给我一封尘封已久的书信，只见纸张微微有点泛黄，可却折叠的整整齐齐。未曾打开，他就向我坦白了隐藏心中三十多年的一段往事，以此表达他对一个伟人曾经说过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句话的朴素理解，同时也为他自己曾经忠实服务的那支军队感到自豪。 这是一位情窦初开的妙龄少女写给当年还是年轻军人的他的“情书”，他把这封信珍藏了三十多年而无法忘怀。 故事发生在1971年，当年他刚满21岁，某部八连当班长，那年他奉命来到参加襄渝铁路建设的湖北省黄冈地区民兵团担任军代表。在一次施工中，他和娘子军连的8位女民兵被围困在塌方的隧道里，在死神面前他们一道经受了严峻的考验，手挽手一起度过了艰难的三天三夜。当姑娘们被营救出来后，对亲人解放军的感激之情与日倍增。数天后一个美丽的黄昏，一位名叫山花（隐去真名）的姑娘趁着溶溶月色把一封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信塞到了他的手里。下班后，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了这封信，只见雪白的信笺上除了整段引用毛主席的“最高指示” 外，别无爱情表白，就连称谓也没有写上。既然是姑娘向她心中的白马王子表达爱意，可为什么连一句亲热的话语也没有，展开信笺看到满纸都是领袖语录，如“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必须提高纪律性，坚决执行命令，执行政策，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等，署名是“回龙民兵营红色娘子军连”，落款是“1971年4月26日”。我仔细读了又读，这哪里是什么情书，分明像一份学习心得。如果你对那个时代还缺乏了解，那么你永远也无法解读其中的奥秘。在那个谈“情”色变的年代，世间有几个真心男子敢向自己心爱的女人敞开心扉，更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乡村女子岂敢奢谈爱情？ 当他平生第一遭接过带有异性体香的情书后，顿时心驰神往，热血沸腾，但理智却告诉他“我是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人民战士，服役期间怎能置部队纪律而不顾与地方女青年谈情说爱？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情书收藏好，第二天又精神抖擞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姑娘的“爱情”利箭射出去后，眼巴巴地盼着回复，可我那善良的战友却仿佛做错了事的小毛孩，每当远远看到山花朝他走来，就故意耷拉着脑袋风也似的躲开了。山花从自己的眼神中捕捉到他的变化，以为自己高攀不上，从此再也不敢企望了。谁知没过不久，战友却因服役期满光荣退伍回到故乡仙游。一对意中人，朱唇未启，从此老燕分飞，冷不丁划上了句号。倏忽三十年过去了，山花早已从他的记忆中淡忘了，但他没有一丝遗憾。在爱与事业的天平上，他义无返顾地选择了后者，表现出一个革命军人的大智大勇。但我无法揣测这位黄冈姑娘后来是如何咽下这枚苦果，她的心情现在还好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奇异的情书撩起了我对往事的一段辛酸回忆。当年在那火热的军营里，我与一位参加三线建设的武汉女知青邂逅相遇。“少年一段风流事，唯有佳人独自知。”（梁实秋语）每当回想当年，我就感到一阵惶惶不安。 那是1973年，我在鄂西北的铁道兵某部服役，部队营房紧挨着地方民兵驻地。女民兵们常相约来到部队营房里为我们打扫卫生，清洗衣服。一位长着一双美丽大眼睛的女民兵经常为我洗衣服，我换下的脏衣服刚一撂下就被端去洗得干干净净。有一天，她见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写材料，就壮着胆子走过来与我搭腔，她问了我的家乡还有年龄，接着又试探性地询问我家中有无女朋友。当我听到“女朋友”三个字，满脸羞红，赶紧把她支吾开了。夜里，我反复思索着她的问话，头脑里阶级斗争的弦一下子蹦得紧紧的，从她的问话里我仿佛嗅出某种不良的动机。第二天一大早，我当即向她所在的民兵营领导反映了这件事，他们告诉我这名女民兵是从武汉大城市来的知青，家庭出身不好，小资倾向严重，他们提醒我要提高革命警惕，同时答应我一定会对她进行批评教育。得到他们的提示后，我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被“糖衣炮弹”所击中。此后的两三天，大眼睛女民兵看见我就远远地避开了，眼睛里分明充满着仇恨，估计她是被领导训了一顿。从此，她渐渐地消逝在我的视线里了，也没人帮洗衣服了。 当我年岁渐大，见识增长以后，猛然间我的良知受到了拷问，我常扪心自问：当初为什么背后打小报告，让她背黑锅？古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没有读懂得别人，为什么还要伤害人家？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鼓足勇气、双手合十向她道一千声对不起，可这一切似乎已经太晚太晚了。 如果从当今的角度审视当年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人和事，也许会让人笑掉了牙齿，但我们当年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军人以服从为天命，正是靠着这种朴素的感情和对事业的执著我们才无愧是一支举世无双的“威武之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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