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五十年了,许许多多的往事随着时光的远去,大多都被遗忘或淡漠了。但那段柴灶前的童年岁月,却像叮叮摇曳的风铃,时时轻叩我记忆的门窗。 我出生后祖上就分家了。原有的柴灶分给了大伯家。于是,祖母和母亲便用几根木头支了个台架,然后再用几块土坯垒成一个简易的,可移动的土灶。这样,总算有个煮饭炒菜的地方。 土灶安放在天井边,没有烟囱,每当煮饭炒菜时,浓烟弥漫,左邻右舍不得不掩门闭户,好不容易等到一顿饭菜煮熟。要是遇上刮大风,打斜雨,这餐饭根本就做不成。到了我五六岁时,母亲痛下决心,腾出一间房子,把一个珍藏多年的玉镯以九元的低价,贱卖给一个渭庄女人。第二天一早,母亲便请来一个垒灶的师父。.不到一星期,这个盼望已久的有烟囱的双眼柴灶,终于大功告成了。这年除夕,母亲请三叔写了一副“敬君一炷香,赐我千斗粟”的对联,并恭恭敬敬地贴在“灶君厝”上,祈求上苍保佑风调雨顺,丰衣足食。那时母亲的心情就像搬新家一样激动和喜悦。摆脱浓烟困扰后的母亲对新柴灶倍加珍惜:三餐过后母亲经常在灶台上抹了又抹,擦了又擦,始终保持厨房的干净卫生。 灶口前,是我最快乐最温暖的地方。平常母亲炒菜我烧火,看着母亲手挥铲翻炒,听着肉菜滋滋声响,闻着饭菜香味。每次给灶膛里添柴后,我总要站起来看一看锅里的变化。有时候,菜刚刚煮熟,还没有上锅,她必定会夹一口给我尝尝鲜。母亲挟到我嘴里的菜,每一口都是那么地鲜美,那么地美味,那么地亲切。有了新灶的第一个除夕,正在兴头上的母亲一口气做了三屉红团和一屉“番薯起”。那天晚上,忙碌一天的母亲把我抱在大腿上,一边蒸红团,一边哼着古老的歌谣。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母亲很会应节:除了春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冬至日等节日外,她还有一份莆田民间的“节日表”:农历每个月的“初二牙、十六牙”,三月三、六月六、七月半、九月九,甚至菩萨生(日)、赵公生(日)……过节时有许多美味都出自这个灶台。但节日用来纪念什么她是不知道的。尽管她热衷于过“节”,但并不铺张,也只是在不同的节日里,做出不重复的食物,一个小小的柴灶,竟然能把每天朴素的生活烧得热气腾腾。 每天放学回来,我提着书包总是往厨房跑。一般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在柴灶前忙碌着做饭炒菜,我自然也不会“坐享其成”,有时候还能帮着母亲干些活儿。不过也有帮倒忙的时候:有次放学进到厨房,母亲大概在院子里捆稻草,我见到灶膛里只余些欲熄未熄的柴炭,以为是火熄了母亲忘记加柴,便急忙添柴猛烧,却烧出了一股焦糊味。这时候母亲正好进来,揭开锅盖,哭笑不得。原来是母亲将饭烧开后,撤掉了柴块,留些火炭把饭慢慢闷干。在母亲的身教言教之下,我还是掌握了淘米,洗菜,煮饭,炒菜等厨房的活儿。正是这些从灶前学到的普普通通的本领,为我今后的成长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经验。没过多久母亲就去山里给人家打毛衣赚钱,我便成了当年的“留守儿童”。从那时起,我渐渐学会了独立生活。 母亲走后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最喜欢烧烤。因为灶膛里烤出来的食物特别香,特别可口。抓几个红薯,扔进灶膛里,用滚烫的火炭覆盖,不到几分钟,灶膛里就会飘出缕缕的红薯香,便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馋涎欲滴。有时我还用火钳把母亲带回的山里白 架在红红的炭火上烧烤,稍后,再将白 翻个面再烤,如此反复,一个白生生的白 ,一会儿功夫就被烤得金灿灿的,香喷喷的。我把烧烤出来的白 放在嘴边,“呼呼呼”地吹,吹凉了,就美美的往嘴里咬,外脆里糯,吃得眉飞色舞。那滋味,那高兴劲儿是现在的孩子们无法感受到的。 灶膛里的柴火除了炒菜煮饭外,还有很多“妙用”。为了节省一支火柴,邻里之间互相串门引火种;抽烟的人有时忘记带火柴,拿起火钳,从灶膛里挟出一块红红的火炭,用来点香烟;到了雨季,洗了衣服,没有太阳晒干,我就会拿到灶头前烘烤。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生活细节,在那时并非小事。我的童年没有漂亮的玩具点缀,也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经历,但许许多多柴灶前的生活小片段灿烂着,充实着我的童年,使我在平凡的童年时光,一样拥有无尽的欢欣和乐趣。那一幕幕柴灶前的童年,是我生命中永不褪色的温馨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