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小镇未安装自来水之前,居民们靠水井打水饮用,碰到雨季水井尚可满足供水,若碰到旱季,水井会缺水,居民们有时需要三更半夜呆在水井旁边排队打水挑水,在清旷宁静的水泥路上,昼夜留下居民们肩挑水桶,脚踏水泥地板的“啪哒哒”响声。 家乡小镇有位南洋归侨的老婆,她个子瘦高,善目慈容,整天笑嘴咧咧,挺有人缘,乡亲们尊称她南洋婆。 南洋婆居住在一幢两层红砖楼房的宽敞庭院,院内拥有一口水井,那水井长年累月清水咧咧,打不尽取不完,真像股活水泉。 每年旱季,居民们饮水挺困难,忧心忡忡。南洋婆二话没说,将自家庭院大门从早到晚敞开,让居民们打水洗身,大伙称“全天井”呢! 有些居民在“全天井”旁洗衣洗菜,将肥皂污水乱倒进浅水沟,或将烂菜叶丢撒满地,南洋婆总是小心翼翼地清洗水沟,捡起烂菜叶,苦口婆心吩咐:“喂,邻居阿婆阿婶,可要注意卫生哪!”每当月夜,清亮的月光朗照大街小巷,居民们打水挑水头顶月色借光;若无月黑夜,南洋婆就在庭院门口挂一盏煤油灯,后来索性安装一盏电灯,好为居民们打水走路照明,这时她总会絮絮叮咛:“小心路滑,莫摔破水桶呀!”居民们听着,心里暖呼呼的,大伙都说:“南洋婆是小镇的一盏明灯,她的心像井水一般透亮哪!” 那年月,南洋婆可算是小镇的殷实人家,那些流氓小偷心存邪念,而他们瞧庭院大门日夜敞开,打水洗涤的居民们昼夜川流不息,像一位位天然的哨兵卫士,替南洋婆轮流看守门户,小偷们无可奈何地叹息:“南洋婆心善肚明,又有这么多人拥戴,可不忍心下手呀!” 不久,小镇家家户户按上自来水,若碰到水管排修停水,居民们偶尔也上南洋婆家打水挑水,不过那“全日井”倒变成“半日井”呢! 家乡小镇还有一位圆滚肥胖细皮嫩肉的老阿婆,外号称“半担水”。她解放前是地主婆,家里使唤年轻女丫头,待人苛刻无情,令人触目惊心。 半担水有洁癖毛病。那天,家里女丫头从水井里挑水返回,欲往水缸里倒水,她却大声喝住“且慢倒水呀!” 那女丫头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异常吃惊地回答:“阿婆,水清着,怎么不倒进水缸里呢?” 半担水指着女丫头的鼻梁,破头大骂:“呸,丫头鬼,你挑着两桶水走路,身前那桶水算是干净,可倒进水缸饮用,而你走路时扬起的灰尘,可将身后那桶水污染,挺不干净,就要白白倒掉了!” “喝半担水,天底下少有的怪婆娘!”女丫头忍声咽气。打从这以后,女丫头每天挑水可要气喘吁吁,花别人两倍的功夫,才能满足半担水饮用。解放后斗地主分田地,女丫头在斗争会上倾吐苦水,揭露地主婆喝半担水欺压下人的劣行,在小镇沸沸扬扬地传开,还搬上戏台话剧,作为地主婆剥削女丫头的反面教材。 解放后,半担水自食其力从水井打水挑水饮用,也算尝一尝人间的艰辛,她不再白白浪费那半担水,而是将整整一担水倒进水缸,闭上眼睛,抖着嘴唇默念:“不干不净,吃喝没病!” 那天,风和日丽。年逾九旬的南洋婆与脱掉地主帽子的半担水,邂逅在小镇街头。两位年近百岁老人返老还童,眉开眼笑,唠起家常。南洋婆倾述“全日井”变“半日井”的新鲜事儿,半担水絮语自己从喝 “半担水”变“一担水”的家常丑闻。她俩搓着手,频点头,活像孩子似仰天感叹:“瞧,如今小镇的水变蓝变清,人也像吃洋参愈活愈显精气神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