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刀 ——抢菜刀……” 家里的剪刀钝了,菜刀也不锋利了,当年那个磨刀师傅走村串户的身影仿佛又闪现在眼前,他那招揽生意的叫声依旧清晰、洪亮、动听。 童年,山村里只要传来陌生的叫卖声,敲糖块的,抽糖油柑的,卖“尖尾螺”的,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跑出门外看个究竟。那天,只见一个穿着黑褐色衣服的陌生人,一手扶着肩扛的小长凳,凳子一端钉着个砂轮,一手甩打着一串铜片,“砰铃砰铃”的碰击声由远而近,均匀的喊声由小渐大:“磨剪刀 ——抢菜刀……” 此时,老祖母便催我:“快!把咱家那把剪刀拿出来,请师父给修一修。”老祖母顿时满面春风,高兴地忙碌起来。我家那把不知是那一代老祖宗遗留下来的剪刀,很沉,黑不溜秋的,但没生锈,是老祖母经常使用的手工工具。老祖母常常用它剪麻线,剪布块,剪头发,顶多是用来修剪红团叶。但就是不让剪指甲,更不让剪铁片。我跑到村口,冲着磨刀师傅高喊:“喂!磨刀师傅……过来吧!” 磨刀师傅是个中年人,四十开外,中等身材,浓黑的眉毛下有对闪亮的眼睛。也许是经久日晒的缘故,黑黝黝的皮肤闪出油亮的光泽。他搁下肩膀上的长凳子,举起右手臂,用衣袖揩一揩额头上的汗水,脸上露出希望的笑容。“来!跟我走,我家有把剪刀请修理一下。”“好。你家在哪里?”“就在前面。奶奶在家等着呢。” 到了家门口,老祖母出来迎接了。老祖母开腔:“好久没来了,生意好吗?”老祖母似乎对他挺熟悉。“马马虎虎,赚口饭吃。这年头能填饱肚皮就很好了。”我好生奇怪,问:“奶奶,你怎么认识他呢?”这时候倒是磨刀师傅开口:“我常来你们村子,你奶奶可好呢。几年不见,老了许多。”只见老祖母端出碗早饭剩下的稀粥,那是碗简直可以当镜子照的稀粥(当年家里没热水瓶),还夹出个蒸地瓜来,对磨刀师傅说:“先喝下这碗稀粥,充饥充饥吧!走了那么远路,肚子肯定饿了……”磨刀人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也毫不推辞地坐在自己带来的小长凳上,一咕脑儿喝光了。老祖母就这般热心肠,难怪村里乡外的都赞不绝口。 我把剪刀递给磨刀师傅。他把剪刀拉开成“×”字形,看了看后笑着说:“哎啊!这可是把好剪刀呢!只是用久了钝了些。现在供销社出售的剪刀,‘钢水’哪有这么好的?”我对“钢水”一词一知半解。他解释说:是钢呀铁呀,要通过高温化成水,杂质少的就算是“钢水”好;我没念几年书,你们读书人以后总会知道的。原来一把剪刀还有这么多知识。老祖母看我和师傅谈得很投机,风趣地说:师傅,你就收下他这个徒弟吧,跟你学磨刀手艺算了。磨刀师傅立即劝阻:哎啊!这是“粗人”做的活,整天风里来雨里去,东跑西窜,怎么能让孩子受这个罪呢? 磨刀师傅坐在小长凳上,小长凳犹如被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似的稳当。他左手摇着砂轮,右手拿着张开的剪刀,刀刃在砂轮的“唰唰”声中迸射出火星。那火星随着砂轮的转动速度忽疏忽密,顷刻间便不见了。我好奇地靠近师傅,师傅立马阻止:“小心,别靠得太近!火星溅到眼睛里可就麻烦了。”真的?一把黑不溜秋的剪刀,经过师傅的打磨,刀刃渐渐闪出亮光来。师傅还用锤子将刀叉上的小钉子轻轻地捶打,不时用手指在刀刃上轻轻地试试,翻过来转过去,磨了又试,试了又磨。师傅还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头发,对着刀刃吹一吹。头发断了,真的断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老祖母出来了,拿来一块碎布。师傅用剪刀试试,毫不费劲地就把碎布剪断了。师傅站起来,脸朝着我问:“老师有没说过,‘刀不磨生锈,人不学落后’?”我本想回答“我这把剪刀才没生锈呢?”但欲言又止。磨刀师傅还给我讲述了剪刀的来历和原理,讲述了剪刀的结构和类型,还有铁杵磨成针的故事,都很新鲜。磨刀师傅能说会道,伴随着砂轮的转动,句句有板有眼,让在场的主人不至于等着不耐烦。我觉得有不少知识是来自于生活实践,来自于劳动人民。 磨刀师傅还提议,把厨房里的菜刀一起让他磨。显然,修理菜刀较之剪刀容易多了。老祖母又是一阵高兴。之后递给他一张画面是一列冒烟火车的贰角纸币。磨刀师傅一再婉言推却,经老祖母百般解释才勉强收下。那贰角钱可是老祖母的私房钱呢。师傅说:“婶妈,你是个好人,我怎好意思收你的工钱呢?”老祖母说:“你们赚吃人,赚点辛苦钱不容易哪!” 赚点辛苦钱实在不容易,特别是在那个年代。我家的活儿还没做好,已有邻居的婶婶找来了,生意应接不暇。 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磨刀师傅姓严,叫阿尾,盖尾杉尾人,有祖传的磨刀术,闻名遐迩,人们都称他“剪刀尾”。他农忙时下地,农闲时出外。他之所以会受到人们的赞扬,是因为“嘴甜”,技术好而收费低,肯让人家赊欠,人脉好。时下人工磨刀技术的人少见,磨刀手艺也少见了。我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也许还活着,也许见上帝去了。但是,我的耳畔随时都会响起他那朴实的悠扬的招揽声: “磨剪刀 ——抢菜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