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一角的窗台底下有一小块空地,一些闲花野草在上面安家落户,而长势最旺的,要数那几丛艾。它们从春上发芽,一直悄悄地往上长,静静地散发香气,长到快跟窗台一般高的时候,人们似乎才发现它:啊,端午到了,艾都这么高了。 民间有风俗,“清明插柳,端午戴艾”。可不知从哪年起,由人人佩戴艾叶,演变为以整株艾插在屋檐下,或者取五六棵艾,系之以红绳,往门上一挂了事。现在的城市,是高楼的天下,把艾插到屋檐下的仪式,已经无从谈起了,只剩下一种选择了,所以,赶在端午的前一两天,家家从菜场买回乡下人系好的艾束,用透明胶贴到防盗门上,于是,节日的气氛,便在楼道上下弥散开来。 但我还是怀念戴艾的滋味。 以前,艾在端午充任的角色,远比现在重要得多,仪式也繁复得多。古人视五月为“恶月”,五日为“恶日”,所谓“端阳”,阳气运行到端点之谓也。所以人们在这一天,往往以积极的态度对付恶月、恶日,便大张旗鼓地蓄时药,辟疫气,艾啦菖蒲啦雄黄啦,都有了用武之地。有的地方,用艾与百草编成天师,悬于门首,而在我的家乡,人人佩艾虎以避邪。 奶奶在世的时候,端午前几天,就动手为我们剪艾虎——就是用艾叶,剪成虎形,或者用红纸剪虎形,贴到艾叶上,一枚小小的艾虎,就算成了,待到端午清早,再将艾虎戴在我们的头上。吃完粽子,佩戴艾虎的孩子们,满村里狂奔乱跳,甚而爬墙上树,大人看了,拍手称快,还给了个好听的说法,叫“跑百病”,意谓一跑百病消也。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艾的用处,慢慢地有了更多的了解,知道端午过后,要把野地里的艾,适时收割回来,将大而完整的艾叶摘下来,晒干后制成炙条,留作家用,或送到药店里换钱。那些多余的艾,往稻场上一摊,用石磙辗柔,拿来编成绳子一般粗的艾索,那是为不请自来的蚊子们,预备的礼物。 小区角落里的那几丛艾,因为无主,即便到了端午节,也没人动它一根毫毛,仍然无忧无虑地生长在那里。直到小孩放暑假了,我们在窗下读《诗经》,无论读到“采采卷耳”,抑或“言采其薇”,我都要翻开《毛诗品物图考》,借助图案,让他加深对诗意的理解,唯有读到“彼采艾兮”,就不必费那么大的劲了,他自己会跑出去,采下两片艾叶,往额头一贴,然后口中念念有辞: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