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闽中南盛夏，太阳火一般炙烤大地，枇杷、龙眼、荔枝树上的蝉子在“吱吱吱”地啼叫。人们若外出多走点儿路，就热得汗流浃背。家乡县、乡镇政府和居委会想方设法筹建一些纳凉点，为男女老少们在大暑天添个休闲娱乐的好场所。 家乡小镇的纳凉点，有设在当年备战备荒的防空洞里，有设在庙宇祠堂里，有设在几株遮天蔽日的百年大榕树下，有设在私家腾出的新落成种花植树、宽敞明亮的庭院里……而每个纳凉点都各有特色，有的纳凉点一班人擅长演奏十番八乐，有的纳凉点一伙人研究气功太极养身，有的纳凉点几位文化人交流文学、书画创作经验……在几株百年大榕树浓荫下的纳凉点，阿叔阿婶们却喜欢讲古道今，家乡人把这些擅长讲古道今之士称“讲古仙”。那大榕树浓荫下的纳凉点的讲古仙真名叫阿聪。他年近八旬，个子不高，讲话走路挺有精气神儿，属家乡人常言的那种“矮人多寿”之辈。每当阿聪坐在凉风习习的大榕树下，打开话匣，阿叔阿婶们纷纷围将上来，洗耳恭听。他讲古道今时，大伙专门替他泡一大壶安溪乌龙茶或武夷红茶，好让他润一润嗓子，使讲话声更抑扬顿挫，让讲的故事情节更曲折动人…… 阿聪讲的传奇故事，都是他的亲身经历。解放初期，他才十七、八岁就告别祖传的杀猪卖肉行当，毅然投身鹰厦铁路建设，身上捆绑着粗绳子，手握铁锤钢钎，像神仙大侠一般悬挂在闽西的悬崖峭壁上，没日没夜地突击打山洞、填炸药。他和民工们躲在安全地带，点燃几十米长的导火线，只听见“轰隆隆”几声巨响，大半个山头削掉飞走啦！随着他那指手画脚、声情并茂的讲述，阿叔阿婶们听着，惊得捧在手中的茶杯差点儿掉落在鹅卵石地上，不禁追问：“阿聪，你受伤了吗？” “嘿，哪能呢？虽然老子祖传干杀猪卖肉的行当，却有二师兄之大哥孙行者保佑哪！”阿聪无比自豪地说。 鹰厦铁路落成后，阿聪向往火辣辣的斗争生活。他头戴当年仿苏式船型军帽，穿上国防绿，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行列。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炮击金门，他所属的流动炮兵连，打几发炮弹就得转移阵地。炮车辗过海边沙土西瓜田，那一颗颗肥硕圆滚的西瓜被车辆压碎，新鲜水灵的红瓤汁洒了满田满地，真令人揪心哪！阿叔阿婶们听着，呷了口茶，砸了砸嘴皮，叹息道：“那好端端的西瓜，大热天解暑又解渴，却被炮车压得稀巴烂，怪可惜！海峡两岸要以和为贵，再也不该发生那场大炮战呀！” 阿聪从部队复员返乡，正遇60年国家经济困难时期，他仍操起杀猪卖肉行当，从阿兵哥变成地道的杀猪哥。那天，他牵只高大雄壮的猪公，沿村沿户呼唤：“配种 ，给母猪配种 ！”他路过山村一家农舍门口，一位年近半百的阿婶迈出门，喝住阿聪，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喂，牵猪哥，咱家养只近百斤重毛猪，病怏怏的还浑身打抖，怎么办呢？要不，就低价卖给你，宰成猪肉出售！” 阿聪在病猪身边转了一圈，只见那家伙眼圈浑浊，“吁吁吁”低声叫唤，再摸了那家伙沟壑纵横的额头，热得烫手，赶紧劝道：“阿婶，这猪犯了轻瘟热病，请兽医开点药，配米汤喝下，管保没事。再说，我可不能随便贪人家的便宜呀！” 阿婶找兽医给毛猪看病，服了几包药，半天过后那家伙又能吃喝拉撒，在猪栏里活蹦乱窜。阿婶瞧牵猪哥当过兵，心眼好，不贪人家便宜，便拉着她的褪色军衣袖问：“牵猪哥，你找对象么？” “没呀，咱当兵刚复员，身无积蓄，光溜溜一个！”阿聪和盘托出。 “哎，咱女儿山里妹，小学毕业，年满二十，正在物色对象，你算送上门的女婿 ！” “嗬，阿聪你这个牵猪哥撞到山里妹怀里，有艳福呀！”阿叔阿婶们听了，大榕树浓荫下的纳凉点，响起一阵嘻嘻哈哈的欢笑声，惊得树上的鸟雀扑翅乱飞。 阿聪与山里妹结婚后，他作为复员军人被县政府安排工作，吃上皇粮，而山里妹是农村户口，他俩生育的几个儿女沦为没户口的“黑人”。阿聪又从牵猪哥升格为“黑人”爸爸，那日子过得挺拮据。改革开放后，阿聪脑瓜儿一热：这穷日子再也不能熬下去 ！再说山里妹从小生长在山沟里，何不做一些山货生意呢？ 那天，小镇街道行人熙来攘往，热闹异常。山里妹在街道旁摆了自编的竹篮竹箩竹蒸笼，开口呼唤：“卖山货，卖山货 ！” 几位戴大盖帽的市管人员蹭了过来，二话没说，就将山里妹出售的山货全搬到小货车上，还抛出一串话儿：“如若再在闹市贩卖山货，一律没收！” 山里妹据理力争，戴大盖帽的仍把她的话儿全当耳边风。阿聪赶往市管所上访，他将建设鹰厦铁路、炮击金门的立功奖章“哗啦啦”扔在办公桌上，厉声质问：“如今改革开放，提倡自由经商。山里妹卖山货，到底触犯哪条法律？再说咱过去为国家出力，如今自找就业门路，养家糊口，不是为政府减轻负担么？” 阿聪一席话儿，说得大盖帽的无言以对，连声道：“待研究研究，再答复！” “研究个球，老猪发火也会拱人的呀！”阿聪拍着桌子吼道。 山里妹照常营业出售山货，她凭借吃苦耐劳，脑子活络，从路边摆山货摊发展为开山货店。几个“黑人”儿女也都考上大学，变成国家的“红人” ！ 那几株百年大榕树下的纳凉点，凉风习习，令人神清气爽。阿叔阿婶们听了阿聪的讲古道今，异口同声道：“阿聪，你算小镇凡人，还有这般传奇经历呢！” 阿聪显得分外有神，他喝口浓茶，挺谦虚地拱手作揖道：“阿叔阿婶们，你们每个人一生都有那么一段或几段与咱国家命运有关的传奇经历，如若都讲出来，大榕树下的纳凉点，大伙都变成讲古仙 ！” “哈哈哈，有理，有理！”阿叔阿婶们深思片刻，顿时都像大榕树上的鸟雀，发出叽叽喳喳的谈笑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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