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其实不老,跟我同龄。父亲曾说,那一年我家迎来两件大喜事,一是在有了三个男孩之后捡到宝似的生了我这个女孩子,另一件就是终于积攒了些钱,得以在自家的菜地里开始奠基盖房。 老房子是典型的莆田“界外底”民居,青石红瓦,石门石窗,简单古朴却又自成一隅洞天府地:庭前有菜园花圃,后院有猪圈,边上有天然的相思树和万年青护坡,东南角上一棵当年一起种下的榕树,不几年就擎盖如伞,庇荫一方。稍许遗憾的是审批下来“五个厢”式的厝地面积,最终因为资金问题仅完成了“四个厢”的工程,但这样的工程在当时已足够浩大。 这浩大的工程是从筹备盖房所需的沙石开始的。因为就在海边,沙子的运输似乎不成问题,最难的是石料的采集。由于那时候与外界相通的公路尚未成形,加上价格高昂,所以完全从外地购进石料是不可能的。为此,当时还在平海造船厂打工的爷爷和父亲就地取材,利用下班时间到一个叫“赤哆”的地方自己动手开凿海岸边的青石。他们准确把握潮汐时间,退潮的时候就凿石头,涨潮的时候就把凿好的石块搬上小船,运到近滩,然后再由两人合抬或用木板车拉到厝地上。没有吊车,没有凿石机,连一双手套也没有,几把锤子,一条小船,如此而已,爷俩的手磨破了好几层皮,甚至于露出肉来,很多时候,几天时间才能凿下一块中意的石头。尽管这样,爷爷和父亲还是以愚公的毅力坚持下去。就是用这种燕子衔泥般的笨办法,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所需石料已备得差不多了。父亲常常提起的这段往事,总会让我联想到修筑万里长城的情景,以至于每每读到小学课文中那篇《长城》,我都会感同身受:那时候,没有火车汽车,没有起重机,就靠着无数的肩膀无数的手,一步一步地抬上这陡峭的山岭…… 就在男人们艰辛地备着石料的同时,家里的女人们也没闲着,她们除了要去“挣工分”,还要照管好自留地里的庄稼,更要起早贪黑地“印土格”。房子的地基、底层和外墙要用石头,内墙用的就是这种以特殊红粘土为主原料的俗称“土格”的土坯了。从山上挖来适合的粘土,按经验配上一定比例的沙子和水,以双脚为搅拌机,反复踩踏揉搅之后,铲起倒在一个个自制的长方体木格子里。风吹日晒几天后,抽掉木格子,一块块成形的均匀的“土格”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从前慢,慢得要用几年的时间,才能让一座房子初具雏形。没有专业的设计方案,也没有专业的技术设备,一切都是纯手工打造。从地基勘测到“挖基路”、填地基,再到垒石成墙、叠瓦为顶,所有过程都是爷爷和父亲在与泥工瓦匠们的反复商讨中进行的。所以,我始终对父辈们怀有深深的敬意,总觉得那个年代的人,好像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装修了。记忆中第一次比较像样的装修应该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母亲用全家省吃俭用下来的极其有限的钱,买来六角形红地砖铺了使用率最高的“小厅”,而后我们全家总动员粉刷了墙壁,上白下绿,是当时的流行色。又过了几年,经济稍稍有些好转,加上大哥结婚,于是大装修开始:一直是杂木块拼凑的二楼铺了木板,楼梯也装上了,那架任劳任怨供我们爬上爬下的竹梯子光荣地退出历史的舞台;外墙贴上了红白相间的瓷砖,大方耐看又不乏喜庆。1996年,又在榕树下盖了一间小房子,洗漱处、洗衣池、卫生间一应俱全,可谓一屋多用。此后至今二十年过去,房子没再变样,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都爱管叫她老房子。 光阴流转,悲喜相付,老房子承载着我们几代人的悲欢离合:她敞开大门笑着迎来我的三个嫂子,也在不舍中含泪祝福出嫁的我和妹妹,更悲伤地送走我的爷爷、奶奶和母亲。她是一座房,更是一个家,她早已成为我们栖居心灵的温暖港湾。任长歌婉转,也唱不尽我们对老房子的情深意长,惟愿晨夕日暮,许你一世长安,永在我心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