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生在地主之家,但并没过上富裕的生活,唯一能证明她这一身份的,是我家有一只选材名贵的檀木衣柜。 衣柜,其实就是一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早些年的乡村人家,很少有像样的家具,我家也不例外,所以这木柜显得尤其少见。平时就安放在内间的窗台前,做书桌、饭桌,也放母亲的针线筐子。 这只衣柜并不是母亲的陪嫁。 那时候,姥爷已经威风不再,带着一顶沉重的“地主”帽子,在集体的牛棚里和一群牲口共同接受劳动改造,那些牲口原本也是他家的。因为这只柜子,母亲回娘家三番五次的争取,最终才算作为陪嫁的补偿,给了我家。因此,母亲对自己的娘家人,这个地主之家的评价并不高:“太抠,地主家庭果然亲情单薄。” 这只柜子本来是红漆过的,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头了,油漆没有剥落,但褪了颜色,到我家也基本上入乡随俗了,很轻易就融入了这里的环境,一副灰扑扑的清贫形象。 柜子上有铜扣,平时是上着锁的。其实不上锁,里面也没有什么细软,无非是放一些换季后,需要清洗收纳的衣物,一年里,打开的时候也就那么几次。比较隆重的,是在入伏的时候,所有的衣服需要“晒伏”,夏天雨水多,怕衣服返潮。民间也有“晒福”的说法,晒晒晦气,采纳阳气。 这时候,柜子被翻个底朝天。柜子的内部是原木的本色,当年做柜子的时候,把内里刨平,并且不用任何的骨架,是几块单木板扣在一起,非常的坚固。柜子旧了,但原木的本色如新。 最大的不同,是这柜子里散发着的香气。檀木的香味,一种幽幽的清香,嗅一嗅,并不浓烈,但醇和饱满。柜子里当然没放过什么香料,这味道是柜子本身发出来的。这么老旧的柜子,香味却经久不散。这时候,我喜欢靠近柜子去嗅它的香味,这味道能然让人着迷。但母亲叮嘱不要离柜子太近,尤其是不要用手去柜子里触摸,一双手又脏又汗,会留下擦不到的痕迹。 尤其是柜子里放过的那些衣物,被褥,旧衣物再拿出来穿,柜子里的香味都会在身上持续几天。即便是打了补丁的衣服,透着一缕檀木的沉香,穿起来特有一种精气神。 因此,小时候,我们家人的所有的衣物都是经过衣柜存放过的,就像是一种宗教的仪轨。母亲经常靠在柜子旁,窗前、灯下,和所有那个年代的含辛茹苦的母亲一样,缝缝补补。似乎这些旧衣物经过柜子里的一段存放,如禅者闭关,衣服的档次就有了提升。 母亲原本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存放在柜子里是防潮,防虫。 但我今天想起来,感觉穿过的那些经母亲存放在柜子里,虽然打着补丁的衣服,至今精神里仍然涵养着一种“贵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