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已进入电子计算器年代。我仍为不会拨打算盘感到终生缺陷和遗憾,更觉得对不起当年教珠算的王老师! 当年我在家乡升小学三年级,要上珠算课啦!我父亲才念私塾二年,就跟祖父摆菜摊开店铺做小生意,拨打算盘珠子伴随他在生意场上度过终生。当我向父亲倾吐:“学校要上珠算课啦!”父亲笑眯了眼,回答:“好好学吧,今后在生意场会派上用场的呢!” 那年秋天开学,父亲给我筹备一只算盘,长方形木框,框里固定着一排排算盘珠子,拿在手里左右上下摆弄摇动,那齐刷刷排列的算盘珠子,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悦耳动听,令人心旷神怡。说实在的,父亲压根儿就没指望我念多长书有多高学问,更没想到我将来会着书立说。他瞧我背着布书包夹着算盘,蹦蹦跳跳地奔往家乡城西小学,身后留下一串串清脆响亮的算盘珠子响声,老人家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上课铃响。教珠算的王老师,他矮胖个子,四方宽脸上戴着一副茶色老式眼镜,右手捧着书本粉笔盒,左手挟着一副算盘,低着头,不快不慢地迈进教室。明眼人一瞧,都觉得他是位厚道慈祥的乡镇小知识分子呢! 王老师将书本粉笔盒按放在讲课桌上,端端正正地伫立在讲台上,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声响,高举起手中算盘,用那夹着浓重家乡口腔的普通话,开始讲课:“小同学们,今天我给你们上的珠算课,是小学中年级的一门新功课,希望大家认真学好这门新课呀!” 王老师话音未落,只听见我身后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有的同学大声唱响:“社会主义好,右派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王老师宽长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青一阵子,压低声音说:“小同学们,请你们不要说话唱歌,要用心听课,珠算这门功课,将来用途广着呢!” “呸,呸,我们不听右派分子讲课,更不允许右派分子在课堂上放毒,毒害小学生!”几位年龄较大的小学生声音更响,甚至更强烈地提出抗议。 “小同学们,你们听着,我当右派分子不好,但也得让我上完这一节课!”王老师几乎哀求道。 往后几节珠算课,王老师每探进教室门口,教室里就引起一阵骚动,个别学生又罢课又高唱:“社会主义好,右派分子想反也反不了。我们坚决不听王老师讲珠算课!” 王老师再也无法教珠算课程,他那茶色框架眼镜片后,竟闪着晶莹泪花,向我们低头告别,十分依恋地离开教室大门。 “嘿,右派分子像老狐狸,夹着尾巴逃跑了!”教室里响起一阵讥笑声。 小学珠算这门新课程荒废了,我再也没学会拨打算盘。父亲闻讯后,摇了摇头,挺惋惜地说:“学打算盘,将来好当个账房先生,你靠它吃饭的本领丢啦!” 我上山下乡到宁化县插队,生产队急需一名会打算盘记账的会计。那天,生产队长伸出手绢,指向我和知青们问道:“喂,你们中谁会打算盘记账!” 我和知青们面面相觑,摇头回答:“我们都不会打算盘,当年这门功课都归还老师,只会用草稿纸笔算!” 生产队长眼珠瞪得大大圆圆的,又吃惊地追问:“你们知青一个个都是初中生、高中生,怎么连算盘都不会拨打,这算什么知识青年呢!” 生产队长把我和知青们将了一军,大伙都耸拉着脑瓜,脸红耳赤,恨不得一齐当缩头乌龟,钻进红土地里! 光阴荏苒。我观看电影电视,望见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科技部门为核准数据,竟组织一大批专业人才拨打算盘,没日没夜地计算、核对,心里吓了一大跳:原来这门当代最新最尖端的核原子技术,当年也需要用我国最原始的算盘计算呢! 春风阵阵,吹拂家乡绿波翻滚的木兰溪。王老师已脱掉右派分子的帽子,四方宽脸上泛着红光,人也显得年轻和充满活力。每当我返乡在路上碰到他,总要微笑招呼,甚至大步流星地赶到他眼前,像当年的小学生那样恭恭敬敬地向他弯腰鞠躬,嘴里念念有词:“王老师好,王老师好!”我内心不断扑腾着:当年王老师教我们珠算,何错之有呢?为人师表,师道庄严,永远犹如漫漫长夜中的明灯高悬,光照千秋万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