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夏,为了空调的使用,我们需要给老父亲作一番耐心的讲解。 从安装的那一天起,面对遥控器老人就把“温度设定”和“工作模式”中的诸多含义弄混淆了。他总认为“温度设定”值低了功率就低,降不了温。所以总是往高设,结果只送风不出冷气,怪空调不灵。其实,厘清老人的模糊认识并不难,难的在于那模糊的认识像强力弹簧一样,过一个冬春又复回原位,以至于每到初夏,为了梳理温度设定与工作模式间的关系,需要打数通电话。南方的夏季来得早,时下蝉鸣声像油锅里炸出似的吱吱作响,这一话题免不了还要被老人惦念起来。 与空调同样被惦念的还有另一件事,就是那台洗衣机,由同样年迈的母亲提起。五年前,家里的那口井已抽不出可饮用的水来了,父母生活的那座山村就通上自来水。水是从山涧直接引的,缺少沉淀和过滤环节,杂质多。为了阻拦杂质,流入洗衣机前设有一道滤网,积累一段时间杂质就会堵塞进水口,此时需要旋开接头进行清洗,这活也不在两个老人能力范围之内,一旦洗衣机进水不畅,老母亲就会惦念,我们就得抽个时间赶回家一趟。 父亲虽已退休多年,却一直关心时事,那台悬挂在墙上的电视机与老人同步作息,电视提供充沛的信息量,成了老人了解社会的脐带。由于工作关系,我时不时会参加市里的会议。摄像师在拍摄领导的过程中难免要转换镜头,从我的面前扫过,我那端坐的形象就成了电视屏幕上的过渡画面,那转瞬即逝的画面,居然时常被老人苍老的眼神所捕获,所惦念。只要有此类情况,一俟回家,他们就会兴致勃勃地问起市里开会的事,还说村里某某人也在电视里看到我。我猜想,当乡亲们提起他们儿子与市长一同在电视里开会的事时,老人心里的滋味一定错不了。 近一段时间,老人的惦念又增添了新的内容。电视里高密度通报一些领导干部因违法违纪接受调查,有些领导因公车私用挨了批……。老人会仔细收集整理电视里通报的典型。我一回家,父亲会抓住时机以案说法给我敲警钟,教导我做一个遵纪守法的人,做一名对百姓有用的公家人。那语气不像父子间的对话,更像一名拥有六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对年轻党员的谆谆教诲。而母亲总会站在一旁附和,那默契似乎经过彩排。 我想,倘若有一天,要是电视台关于违法违纪方面的通报中出现他们儿子的名字,不知两位老人该如何接受?坏消息若是从乡亲们那里传来,老人又将如何面对?想到这些,肩上那份当儿子的担子会骤然沉重起来。 老人的惦念传达着温馨,更是一份鞭策。回想自己有了子女后,惦念也就变得多元了。 记得儿子还很小的时候,家中那列沿着小轨道行驶的小火车不动了。他妈所能做的只是换换电池,可是新电池装进去了,小火车依然开不动。我远航回来,没等行李完全放下,就被要求修理小火车。我很快就查出连接电机的电线脱焊,并修复。小火车又在儿子欢快的童谣中穿过山脉,穿过河流,进入歌谣中的城堡。自那以后,儿子天真地认为世界上没有他爸解决不了的问题。每每我结束航海回到家中,他总会积攒不少等待我去修理的故障,让我解释他母亲无法解释的疑问。日子久了,遇到难题他的嘴边总会挂着一句“还是等爸爸回来吧!”的口头禅。听到来自儿子的惦念,会有一种莫名的骄傲与自豪,那份当父亲的份量骤然沉重起来。 如今,电脑运行过程中时不时会跳出内容生涩的提示框,要求你在“确定”与“取消”之间作选择。不经意间我们会错选,从而导致某些功能瘫痪。电脑的毛病全隐蔽在虚拟空间之内,少了卯、榫、钉的具象,凭我们的知识显然无能为力。每当此时我们总会惦念着:“要是儿子在家就好办了。” 开春,给家里盆栽施肥时发现,室内那特大盆的巴西铁树用浅绿的叶色向我祈求阳光。我动起将其移至阳光照彻之处的念头,一试,居然难以挪动。就在我铆足劲再次努力之际,妻子在一旁劝道:“悠着点,当心伤了老腰,还是等儿子回来吧。” 被妻子惦念的儿子如今的确是壮硕如犊,当年玩小火车的小孩,现在像铁道巡路工一样忙碌。他正值盛年,总是背着行囊来去匆匆,在我们的惦念中奔忙着属于自己的琐事。 年迈的父母迷恋乡间的清静与自在,守望着山野的日出与日落,从打理鸡零狗碎中获取快乐。老人守着客栈,守着我们的精神之巢,子女们则成了他们的访客和候鸟。每每与老人告别,两个老人总会扶着那布满年轮的门框,目送我们远行。走出苍老的视线越远,心中那分惦念就越发沉重。 其实,我们中大多数人是没有机会运筹帷幄的。平民之生计无非柴米油盐。为了细碎的琐事,我们曾经被子女惦念,现在又被父母惦念,同时也在惦念着自己子女,将来还会被子女重新惦念。人生的画卷也就在那循环往复的惦念中铺展,在惦念中收获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