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乡,阉猪匠从来不用话音吆喝生意,而只是靠一杆短短的竖笛,吹出“嘀——噜——啦!“嘀——噜——啦!”刺耳而又单调的笛声,在故乡空旷的村子上空不断地重复回荡。阉猪匠的笛声一旦停止了,马上就会传出一阵阵小公猪小母猪声嘶力竭的嚎叫。 过去在我们乡下,阉猪匠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有人还把阉猪这份职业看得很贱,因为阉猪匠手“脏”,天天与雄性的卵子,雌性的卵巢打交道。偏见归偏见,对养猪户来说是不可缺少的行当。阉猪匠拿着一把阉猪刀,背着简单的行李,靠着一把锋利的阉猪刀,以及钩子、镊子、缝针和线,行走乡野之间,走村串巷赚银子。莆田俗话说“有手艺,不怕肚子‘垤’(莆田方言:垤是饿的意思)”。在乡下人眼里对不用花多少成本、专靠一门谋生的手艺人,还是很羡慕的。据史料记载,阉猪在东汉就有了,这种神奇的古传妙法,据说乃得自当年华佗高超外科手术的真传,不需要缝针,也不需要抗生素,仍不会感染,这种神奇的兽医术就连外国人都很惊奇。阉猪可是一门技艺要求很高的技术活,自然亦有俗语“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乡亲们总是在阉猪匠的姓字后面加个师傅,以示对其尊重。也许是“猪核”吃多了,阉猪匠中气很足,气运丹田,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充满自信,好像在炫耀自己娴熟的技术,你选了他准没错。不过,也有人偏偏要给阉猪匠出洋相:传说有个乡绅看阉猪匠头戴礼帽,身穿白色长衫,心里很不爽。心里想:嚯,一个阉猪的人,比我乡绅打扮得还要有派头。于是,他一边喝住阉猪的,说自己有几只小母猪要阉;一边叫下人挑几担水倒在猪圈里,让前几天买回来的五六只阉过的小公猪,在昏暗的猪圈里打滚……当劁猪匠蹑手蹑脚地进入猪圈后,把小猪的两条后腿提起来,再往猪的肚皮上一摸,嗬!是公的,他又去捉另一只再摸,还是公的……一个时辰过去了,劁猪匠走出圈门时,原本一身干干净净的白长衫,却成了一件花长衫……小时候只要有阉猪匠到村里,一大群好奇的小孩总是围着他转。当年,我不明白阉猪的含义,只觉得小猪长得那么可爱,为什么还要挨一刀?我很不高兴地问阉猪的:“喂,你为什么要把别人家的猪好好地阉掉?”阉猪匠笑着说:“你还小就不明白了,猪不阉心不静,肉(膘)不肥。猪阉了,心就静了,吃了睡,睡了吃,才能长得肥头大耳…….” 平常人们把不灵活的人形容“笨得像猪一样”。其实猪也通灵性,一见阉猪匠操起那把伤天害理“惨绝人寰”的刀,猪就知道即将要断送一生性福,还要断子绝孙没了香火,就声嘶力竭地嗷嗷叫,撒开四腿拼命逃窜。在主人的帮助下,阉猪匠一把抓住猪后腿,平放在地上,阉猪匠一腿轻轻地半跪在猪身上,一手抄起小猪仔裆下的一对卵子,一手迅速拿出阉猪刀,麻利地将利刀对准,轻轻一划,顺手一挤,伴随小猪凄惨的救命声,两个荔枝核似的蛋粒就出来了,并顺手把两个卵子放在主人家准备好盛满清水的碗里……前后不过一两分钟。刀起丸落,线都不缝,将腿一抬,小猪立即一个鲤鱼打挺,夺命而窜。为此古人还写了一副对联,叫“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 相比阉公猪来说,阉小母猪有一定的技术难度。只有江湖高手才能一刀切下,正好找到卵巢,阉猪匠用两只沾着血迹的手指头往划开的小口处,用弓一样的工具撑开,勾出花白的一大段肠子,找到花头切掉后,再把那些肠子塞进腹腔内,取出早已穿好线的针,两三下就把伤口给缝好。猪翻过身子,逃也似的又回到自己的圈里照样吃食去了……在家乡,至今还有“亲戚猪仔双面劁”的传说:有个阉猪的给自家姑妈家阉猪,表哥拿出好烟好茶招待后,姑妈说,咱们是“亲戚间”,您看……阉猪匠“心领神会”地说,别人家的猪我只阉一面,咱们家的猪我阉它两面;别人家的猪阉一面八角钱,咱们家阉两面,我只收一块二……于是,阉猪匠手起刀落,很快就阉好了一面,接下来,他又装模作样地在另一面划一刀,然后抹上花生油……事后,弄虚作假的事败露后,便成为一种讽刺:越是亲戚越敲诈得厉害;越是“熟份人”越让你上当受骗。 现在阉猪匠的营生早已成过去,乡村里再也听不到“嘀噜啦”的笛声了。然而“嘀噜啦”是我听到的最有特色的声音。也是我童年听到的最具诱惑力的声音。如今,曾经热闹的走村串户的阉猪匠,仿佛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浮在眼前的是那些断续的记忆。 |